五一早上十一點十分,安夏到達上海,走出機場,就看見父親和司機在機場路邊等她。望著父親坐在后排,目視前方,不茍言笑的樣子,安夏遠遠地就已經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種強大的壓迫感了,尤其是這么久沒見,安夏走向他的時候,心里隱隱在發怵。這種嚴肅下的壓迫感倒是和初識的沈燁很像,不,他比沈燁更勝一籌。
“爸!”安夏站在車窗外,抿了抿唇,叫了一聲。
父親陸修然聞聲望向車窗外,板著臉,沉聲道:“回家吧!”
安夏拉開副駕的門上車,一路上沒有說話,甚至不敢透過后視鏡看父親那張嚴肅的臉。
以前上學的時候,每年都會和爺爺奶奶來上海過年,畢業以后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一進門,安夏叫了一聲:“阿姨!”
一個留著披肩發的溫柔婉約的女人端著菜從廚房里走出來,看到安夏,親切的叫著:“安夏回來了?快洗洗手吃飯了!”
安夏走進來,看到一桌她喜歡吃的菜,一路上那種緊張的生疏感一下子舒緩了許多,阿姨姜芮從初次見面就一直對她很好,會從細節中了解她,并且記得她所有的喜好。
安夏洗完手坐下來,才發現家里安安靜靜的,沒有看到弟弟,問道:“陽陽呢?不在家嗎?”
阿姨柔聲說:“送去上鋼琴課了。”
父親坐在安夏旁邊,嚴肅的神情忽然溫和了下來,側首問道:“安夏,最近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
“我挺好的。”安夏應聲,低頭吃飯。
“工作什么的都還好嗎?”父親繼續道,“有沒有需要爸爸幫忙的地方?”
安夏搖搖頭:“沒有,我一切都挺好的。”
“那就好。”父親點頭輕應,安夏沉默了,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父親好像刻意在和她找話題,“小說還在寫嗎?”
安夏無奈,皺著眉說:“爸,我是你女兒,你能不這么小心翼翼的跟我說話嗎?你在外面可不這樣啊!”
不知道為什么,安夏從小有點說不出的怕她爸爸,其實爸爸也有些怕她,所以他們相處起來總是小心翼翼的。
阿姨柔聲緩和道:“你爸那是不知道怎么跟你相處,在外人面前嚴詞厲色,一看見你就不知道怎么說話了。”
安夏望著父親,溫和一笑:“一家人不需要客客氣氣的。”
父親的心里也舒緩了許多,用商量的語氣問她:“安夏,是這樣的,明晚我有一個商業酒會,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想去。”安夏脫口而出就是拒絕。
父親好聲好氣地問:“為什么不想去啊?”
安夏有些猶豫道:“我既不喜歡應酬,也不喝酒,去這種場合只會尷尬。”
阿姨解圍道:“你爸怕你在家待不住,帶你出去接觸接觸人,這種場合年輕人也會很多,就當去交交朋友吧!”
“是啊,爸爸的朋友你很多都不認識,個個都好奇我女兒這個天才美女作家,趁這個機會,和大家見見面認識一下,就當給爸爸一個面子,好嗎?”
父親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安夏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了,只好應聲:“好吧!”
晚上,安夏坐在房間的窗臺上,望著上海的夜景,心平靜得猶如一潭湖水,毫無波瀾。
一陣嘈雜聲打破了安夏內心的平靜,是弟弟下課回來了,安夏坐在房間里依稀聽到她這個號稱混世魔王的弟弟似乎在學校又闖了什么禍,父親滿屋子追著要揍他,客廳里一陣喧鬧。
安夏一個人坐在安安靜靜的房間里,對比之下,竟覺得一陣心酸,這才應該是父親和孩子正常的相處方式吧?在安夏的印象里,父親從沒有對她發過脾氣,總是對她很客氣,一點也不像對待自己的孩子,倒像是對待一個客人。
安夏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想他了。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窗景發給他:沈燁,我來上海了。
他沒有回,今天一天都沒有他的消息,他應該在忙吧?安夏關掉手機,把頭靠在玻璃上,閉上眼睛,心里一陣落寞。
次日,夜幕降臨,安夏身著一條黑色的抹胸長裙,搭配一件淺色的披肩,秀麗的長發簡單的挽起,一改往日的小清新風格,今天的她整個人看起來低調奢華,溫柔優雅。
繁華熱鬧的宴會廳里,燈火輝煌,觥籌交錯,酒香從碰撞的玻璃杯里溢出,飄散在喧嘩的人群之間。
一個戴著眼鏡穿著復古風西裝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孩端著酒杯向這邊走來,父親向她介紹道:“安夏,這位是你許叔叔的兒子,叫許彬,畢業于電影學院。”
“你好!”安夏努力揚起嘴角,禮貌地打招呼。
“你叫安夏?”許彬似乎對她有些了解,“聽說你是個作家?”
“嗯。”安夏點頭應聲。
父親有事先走開了,許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副欣賞的笑容:“看出來了,文化人果然連氣質都不一樣。”
安夏面無神色,沒好氣道:“你的文化程度果然和你的外表一樣膚淺。”
“我就當你是在夸我了。”許彬說笑道,“哎,我挺好奇的,你寫小說大概有多少收入?”
安夏瞥了他一眼,無語極了:“你也是從事藝術創作的,應該知道,沒有固定收入吧?”
他似乎聽不懂安夏的話一樣,不依不饒的問:“我就是好奇問問,你大概掙多少錢?”
安夏正視他的眼睛,嚴肅的問:“你現在是做什么的?”
“啊?”許彬茫然,安夏一系列拷問:“你一個月掙多少錢?現在有多少存款?有車有房嗎?結婚了嗎?有孩子嗎?”
許彬在原地愣了一下神,尷尬地笑了笑說:“你一下子問這么多,你想讓我先回答你哪個問題?”
安夏冷哼一聲道:“哪個都不用回答,我沒興趣知道。”
“你消遣我?”許彬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
“你先開的頭。”安夏懶得理他,說完掉頭就走。
一轉身,竟撞到了厲景言:“這么巧?我們又見面了?”他的神情似乎并不覺得意外。
“怎么是你?”安夏皺眉,仍然沒好氣。
“你看見我好像很失望啊?”厲景言挑眉,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她,“不過我倒是很意外,今天能在這見到你。”
“就當沒見過。”安夏垂眼走開了。
看到安夏和陸修然站在一起,厲景言特意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陸伯父!好久不見!”
“景言啊!”陸修然滿面笑容,似乎和他很熟的樣子,安夏訝然:“爸,你們認識?”
陸修然向她正式介紹道:“安夏,這就是爸爸今天想給你介紹的,我好朋友的兒子,天潤集團的總裁厲景言。”
“幸會!”厲景言揚起嘴角,向她伸出手,好像和她初次見面般禮貌。
安夏忍無可忍,怒斥道:“厲景言!怎么哪都有你?”
“喲!我這還是第一次聽你直呼我大名呢!”厲景言一臉意外的表情,卻抑制不住揚起的嘴角,“不跟我見外了,也是一種進步吧!”
“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陸修然見他們認識,也感到意外。
厲景言挑眉,笑容爽朗:“陸伯父您有所不知,安夏可是剛拿下了天潤集團的服裝代言呢!”
“有這回事?”陸修然詫異地望著安夏。
安夏抿嘴一笑,只好說了實話:“爸,我也就是寫作之余兼職了平面模特,還不到半年。”
“還不到半年,就同時合作了天潤和盛夏兩大集團。”厲景言故意提高了語調,“陸伯父,您女兒可不簡單啊!”
“盛夏集團?”陸修然沉聲重復。
“是啊!陸伯父,陵川首屈一指的企業家,沈燁,您聽說過嗎?”厲景言蹙了蹙眉,慚愧道,“他可謂是青年才俊啊!我自愧不如。”
“沈燁?”陸修然在腦海里搜索著這個人。
“今天這樣的場面,不知他有沒有來呢?”厲景言故意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后皺眉道,“差點忘了,我們沈公子一向不屑于出席這種場合。”
安夏沉下臉,低吼道:“厲景言,你說夠了沒有!”
“差不多了。”厲景言見她臉色變了,不敢再多言,“陸伯父,我要是再說下去,恐怕就把天潤的代言人得罪了,我先失陪了。”
等厲景言走開后,安夏抬眸看了一眼父親的神情,低下頭,叫了聲:“爸……”
“你今天著實讓爸爸意外啊!”陸修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爸,你是知道的,我在外面從不以您的名義招搖,我只是我,我只是安夏。”安夏刻意強調這一點,只是為了讓父親知道,她是憑自己的實力走到今天這一步的,而不是因為是他的女兒。
“爸爸知道。”陸修然一副以她也傲的笑容。
接下來,父親繼續給她介紹這場酒會上那些和他有過商業合作的伙伴,他們多數都是帶著兒子過來的,每一個見了安夏的人都夸她聰明、漂亮、有才華,一向不喜歡這種商業應酬的安夏真是一刻也待不住。
晚上回到家,安夏總算可以卸掉偽裝露出真實的一面,對著父親抱怨道:“爸,我現在知道為什么今天非帶我去這種場合了,不會是變相的相親大會吧?”
“我說什么來著?你那點小心思啊,安夏一下子就猜到了。”阿姨端著一盤水果走到安夏身旁坐下,溫和道,“知父莫若女啊,就是這個意思。不過你爸也真是的,什么年代了,還用這么土的方式相親?現在的年輕人,想法不同了,不是你能操心得了的。”
安夏皺眉,無奈道:“爸,拜托你以后不要搞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好不好?我才剛畢業就相親,你那么怕我將來嫁不出去啊?”
“胡說!”父親嚴肅的神情之下,露出一抹驕傲的笑容,“今天誰見了你不夸我們安夏長得漂亮又有才華,我這么優秀的女兒還愁嫁不出去啊?”
“爸,我這輩子沒打算結婚!”安夏冷下臉,認真的看著父親。
陸修然心里一沉,皺眉問道:“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我是認真的。”安夏望著父親的眼神,滿眼哀求的問他,“爸爸,我可以不結婚嗎?”
“可以啊,沒有誰規定人一定要結婚。”陸修然別開目光,不敢看向安夏這張認真的臉,故意岔開話題,試圖緩和些,“其實今天爸爸帶你去這個酒會,就是想讓你多一點社交活動,也沒有真讓你一定要找個適合的結婚對象,別有心理負擔。”
“那你可以接受我單身一輩子嗎?”安夏仍然一臉認真地問。
“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是看不上那些俗人。”陸修然的神情忽然柔軟了下來,心生感慨道,“安夏,爸爸對你的期望就是看到你開心健康就夠了,全家人從小把你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養大,不是為了讓你隨便找個人結婚來委屈自己的,不嫁就不嫁,爸養你一輩子。”
安夏的眼眶泛起了層層漣漪,聲音哽咽地叫了聲:“爸……”
陸修然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好了,結婚的事情先不談,爸爸和你聊聊有關你將來前途的事,總可以吧?”
“什么前途?”安夏硬是把快要掉下來的眼淚忍了回去。
“是這樣的。”陸修然清了清嗓子,說道,“爸爸有個做影視公司的朋友,聽說你是個作家,有意向買你小說的版權,將會改編成影視劇,你感興趣嗎?”
安夏頓感意外:“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那你現在可以想想了。”陸修然繼續說,“你不是說只有寫作才是你人生第一大目標嗎?如果你待在爸爸身邊的話,會有很多這樣的機會。”
“前提是,我要在上海?”安夏首先要確認這一點。
“那當然了。”陸修然點頭,語重心長道,“你在陵川人生地不熟的,一個女孩子獨自工作生活,爸爸也不放心啊!”
“爸,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從小你就沒有管過我,也沒叫你不放心啊!現在想把我綁在身邊,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啊?”安夏一時激動,脫口而出。
“安夏……”陸修然愣神。
安夏冷靜下來,意識到剛才情緒有些失控:“對不起,爸爸,我一時沒控制住。”
陸修然尊重她的意愿,強調道:“我只是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主要還是看你自己的意愿,沒有替你做決定的意思。”
“我不考慮了。”安夏不假思索道。
“為什么?”
安夏抿著唇,沉默了許久,她不能告訴父親真正的原因:“爸,我有特殊原因暫時不能離開陵川,再說了,我模特的工作我也很喜歡呀!在合作還沒結束之前,我中途離職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
見她似乎有難言之隱的樣子,陸修然沒有再追問:“好,不管你怎么決定,爸爸都尊重你。”
“爸……”安夏欲言又止,我不能離開陵川,我不能離開沈燁。這句話,在安夏心里反復糾結,好幾次到了嘴邊,可還是說不出口。
夜里一點多,安夏靜靜地坐在窗臺上發呆,手機屏幕上突然彈出了他的消息:我昨晚到了上海就一直在開會,沒有時間看手機,剛忙完,對不起,消息回遲了,你應該已經睡了吧?
看到他回消息了,安夏立刻秒回:我還沒有。
沈燁也秒回她:還沒睡?又熬夜寫作了?
沒有。
安夏打出這兩個字,然后又刪掉了,從昨天來上海到今天,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好多話想對他說,于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我想你了。”安夏很多話到了嘴邊,卻只能說出這一句。
“我也想你了。”沈燁清澈溫柔的聲音傳來,“你怎么來上海了?你現在在哪里啊?”
“我在我爸爸這。”安夏低頭,輕聲道,“本來想和你偶遇一下的,看來你很忙。”
“偶遇是不太可能了。”沈燁嘆了一口氣,從聲音里就能聽得出,他很疲憊,“你想我的話,可以來找我。”
“沈燁,有件事我想和你說。”安夏糾結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他。
沈燁耐心道:“你說,我在聽。”
“爸爸今天跟我說,他有個做影視公司的朋友,有意向買我小說的版權,拍成影視劇。”
“這是好事啊!”沈燁聽了為她感到高興,“你離自己的想做的事又進了一步。”
“可我拒絕了。”
“為什么?”
“那樣的話,我就要留在上海。”安夏頓了頓,沉聲道,“我不愿意。”
“這么好的機會,你怎么這么傻啊?”沈燁為她感到可惜,“如果你留在你爸爸身邊,將來會有很好的前途,也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啊!”
“我答應過你,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安夏咬著唇,努力控制著快要掉下來的眼淚,“前途和你相比,不值一提。”
他突然沉默了,安夏生怕他內疚,認真的說:“沈燁,你不要為我感到可惜,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錢財、名利都是身外之物,我從來不在乎,我只是選擇了更重要的東西罷了。”她頓了頓,繼續道,“再說了,這樣的機會以后還會有,可是陪在你身邊的機會只有一次,這輩子不會再有了。如果我連我最重要的人都留不住,那么留住那些虛名有什么用?”
“傻丫頭,我不值得你為我放棄這么多。”
安夏一直控制著的眼淚在聽到他的話以后再也忍不住了:“這世上本沒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為了你,我心甘情愿。”她抬手擦掉臉上的眼淚,哽咽著說,“沈燁,我只是有點害怕,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我害怕我拼盡全力想守護的人到后來什么也留不住,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傻丫頭。”沈燁溫柔的聲音傳來,“我答應你,努力讓自己活得更久一點。”
“所以你為了我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那么辛苦,不然就更對不起我了。”
“好。”他應聲,允諾道,“我余下的生命,全都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