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外邊風大，咱們還是回去吧。”旁邊的一個嬤嬤出了聲。
“哦。”我應著，身子卻遲遲未動。御花園還是一如既往的華麗，華麗地讓我有些卻步。景物依舊，人事卻全非。
那天，我才放下劍，就有一大片侍衛涌了進來，八成是怕我傷了他，連皇命也不聽了。但被他斥退，轉身之際，他問我：“你是跟他們走，還是跟朕走？”
我只是笑：“我想要自己走。”
“你只有兩個選擇。”他道，“既然是聰明人，就知道該選哪個。”
“那我跟你走。”跟他走，也許我還有一線希望，否則，我這輩子都別想再見胤禩。
連理樹的枝葉輕輕蕩漾，依稀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春天，我與苓雨在樹上刻的名字。如今，那字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撫在手上的感覺卻依舊真實，她刻的是胤禩，而我的刻是胤禛。
可如今的我，卻同時愛上了這兩個男人，一個冷酷中泛著細心，一個柔情中深愛不悔。兩個人，從生下來的那刻開始就注定了是對手，因為皇帝只能有一個，成王敗寇。我夾在他們之間，彷徨而迷茫，我想要保全胤禩，就不得不傷害胤禛，我若選擇胤禛，就辜負了胤禩的一片癡情。
一手是愛，另一手是情。
“姑娘。”嬤嬤又輕輕喊了我一聲。
“回去吧。”我轉了頭。
那連理樹上，劃痕依舊。
棲梧院。
這是胤禛為我準備的住處，屋子不大也不華麗，但布置地簡單大方，環境也寧靜清幽，外面的小花園有翠竹亭亭，雛菊幾叢，清泉石上流。
他，是懂我的。
才進門，卻看見一屋子的奴才婢女跪在地上，整個園子，籠罩著一層陰沉的氣氛。胤禛，不耐煩地坐在主位上，見我回來了，擰著的眉松了松：“上哪兒去了？！”
“我悶了，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就走了兩個時辰？！”
“御花園大。”反正也會有人跟他報備我的行蹤，不過是晚知道和早知道的區別罷了。
“朕不是告訴你，叫你不要亂跑嗎？！你把朕的話都聽哪里去了？！”他把我的手牽過去，掌心，有些涼。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我垂下眼簾，沒有再說什么。
棲梧院，鳳棲梧！
那蒼勁的三個大字讓我心驚。
鳳？！高墻里的鳳凰可是真正的鳳凰？！
“墨瞳，你變了。”他嘆息，“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人總是會變的，皇上也變了，再不是從前的四爺了。”一個人，一旦被冠上了帝王的名號，他總是會變的，變得專制、猜疑和獨斷。
“如果，當年，皇阿瑪沒有為你指婚，一切是否就會不同？”他放開我，踱到窗邊負手而立，那一身明皇，卻是如此落寞。
“應該吧。”如果這樣，我就不會愛上胤禩，不會兩難，也不會痛苦了。
“如果讓你自己選，我和胤禩，你會選哪一個？”
我驀的笑了，好熟悉的問題，記得不久前，胤禩問過我。
“我兩個都不選。”無論選誰，都無法圓滿。
“如果一定要選一個呢？”
“我選他。”
“我就真的比不上他？”他的拳微微收緊。
“不是。”我搖頭，“你比他好，因為最后是你贏了。”
“我說的并不是這個。”他抓住我的肩膀，“他能給的，我都能給。”
“皇上真是有自信呢。”我輕輕地推開他，“但是有些東西，一個帝王永遠也給不起。”
“天下都是我的，有什么是我給不起。”
“皇上錯了。一個女人要的，不是天下和權勢，只是一顆完完整整的真心而已。皇上可知道后宮的那些妃嬪是如何在等待帝王的顧盼回眸，最美麗的裝束，也都是為了你的笑容，她們何嘗不想獨占這份愛呢，但是她們卻不能，唯有笑著看你去寵愛別的女人。而這些，我做不到。”為什么每一個人都對我說，要用江山來迎我，為什么每一個帝王，總是驕傲自己富有天下。
“難道胤禩只有你一個女人嗎？你別忘了，他還有一個郭絡羅。”
“但是他可以專注我一個，沒有人會說什么，皇上不一樣，若是皇上為了一個女人不理后宮，那些朝臣會怎么說，天下的百姓又該怎樣議論他們的君王？！”
“就為了這個，你才選了他？”
“不能放過他嗎？”
“你說呢？”
“那讓我看看他。”我沖他跪下來，“就當我求你，就一次，好不好？”
“你竟然......為了他求我......”他的聲音竟帶了幾分顫抖，清冷的容顏里，悲哀、自嘲、難以置信，錯雜其中，百般滋味，更上心頭。“你是何等驕傲，這么多年以來，你可有向我低過頭，但是今天......”
“如果他死了，我不會獨活。”
“生死相隨？”他悲戚地念著，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
“我是他的妻子。”
“妻子？！你怎么還會是他的妻子？！”胤禛笑了，笑得決絕，“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從玉碟里除了，從今以后，愛新覺羅•胤禩就只有一個福晉，那就是郭絡羅。”
“你還真是敢做。”我有些凄涼地笑了。是聽說胤禛喜歡篡改史料，難怪那十幾年來胤祥的種種已成了不解之謎。“但是這是事實。”瞞盡了天下人，但你可能瞞過自己的心，胤禛。
“這些你不用管，你只要乖乖住在這里就好。”說完，他摔門而去，院子里的人也一個個跟著走了，剩下的都是斂聲屏息，垂首肅立。靜，靜得孤獨。
胤禛，你注定了是帝王，而我，卻只是誤入時空的過客。你有你的驕傲，我有我的彷徨。我以為，我可以一直清醒而理智地旁觀，一直笑著看你睥睨蒼生，然后君臨天下，再然后，你是你，我是我。但不想，那一場的擦肩而過竟叫我賠上了心，什么時候那份敬卻成了愛呢......你有你的抱負和理想，但是，你也有你的不能，就像康熙，也有無奈，也有感傷，也有遺憾。為了我，胤禩可以放棄一切，但是你，即使你愿意，你也不能。
你問我再選一次，我會選誰？
我倒想問一問，若你能再選一次，你是要江山還是要我......
一連幾天，他都沒再來，而我也未再走，就一個人窩著。春天的風已經漸漸暖了，我經常搬了躺椅到院子里去曬太陽。然后就一直閉著眼睛淺寐。外頭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理，外頭說的什么謠言，我也隨它去。
我就這么昏昏沉沉地過著，直到有人把我搖醒，張開眼，卻看見胤祥那張大大的臉，那逐漸擴展的笑容，燦爛如昔。
“天天這么躺著，都成豬了。”他笑我。
“是你啊？”我微微一笑，支起身子，“隨便找個地兒坐吧，要口渴了，屋里有水。”
“真是懶了，嫁了人的姑娘不是該越加勤快嘛，你怎么倒反了？！”他嗔道。
“你真是會教訓人了，板起臉來，像極了你四哥。”他們兩個，的確是很像了，說話的方式和口氣，還有眉宇間透出的那份憂色。
“四哥關在養心殿已經幾天了。”胤祥斂了笑容，一臉認真。
“哦。”我低低地應了一聲。
“去看看他吧，他也不好受。”
“其實這幾年，四哥一直都很孤獨。一個人，站在頂端，得到所有的同時也失去了所有。”
“但是他從未后悔選擇這條路。”胤祥笑得有些落寞，“對于他來說，為了天下有所犧牲是理所當然的。”
“可前些天他來找我，問我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選錯了？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四哥，仿佛一瞬間老了好多。”
“墨瞳，去看看他吧......等他褪去了帝王的榮耀，他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