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過得這樣快,轉(zhuǎn)瞬,已是三年。
宮中的宮女走了舊的,又來了新的,而我,也成了“姑姑”。二十七了,我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七歲,論年紀,早可以出宮了,奈何我是康熙帶到身邊的,當(dāng)年的宮女名冊根本沒有我的記錄,所以,想走也走不了。那些新來的十三歲的少女總是活潑好奇,又帶著羞澀和緊張的,現(xiàn)在的她們,還純真得如空谷的幽蘭,但是一年、兩年之后,誰又曉得是怎樣一副光景。
馨琳總是勸我:皇上是疼你的,只要你低頭認個錯,會讓你回來的,你知道嗎?有時候半夜醒來,他還是會很習(xí)慣地叫你的名字。我說:這一切我都知道。康熙待我的確很包容也很好,但是,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生活,是非紛爭,我想逃得遠遠的。
紫渲自那日以后,再不敢見我,即使我說沒關(guān)系。我與她之間已經(jīng)多了一層薄薄的模。我知道,錯不在她,她只是受了鼓惑,只是被愛蒙了雙眼。
我平靜地掃我的地,看我的書,種些花草,也做些繡活,這樣的生活很好,平淡卻祥和。我的棱角果真在一次次的打磨里,漸漸褪去,如同康熙所希望的那樣,我變的很規(guī)矩,連笑也是小心翼翼的。
胤礽倒是來過幾次,但礙于康熙的面子,又不好對我怎么樣,只能狠狠地瞪我?guī)籽邸?/p>
胤祉經(jīng)常帶些好看的小東西給我,他寵我,一如既往。
胤禛,這三年來,我很少看見他,只是聽說弘昀死后,他變得更沉默,眉,總是深鎖的,佛,也越念越勤,我知道他的喪子之痛。那天晚上,我只是躲過守衛(wèi),默默地走到湖邊,走到初識他的那棵樹下,把一只風(fēng)箏燒了。我記得他晶亮的雙眸,神采飛揚:我要象阿瑪一樣!淚,無聲地滴落,落在冰涼的手臂上。他的話言猶在耳,可是,他卻離開我,去了另一個地方……
胤禩,如同他說的一樣,他一直在等,等一個答案,等我的回頭,等有一天我愿意扶上他的手,做他的新娘。他一直沒有放棄,無疑,胤禛養(yǎng)晦的日子,他依舊是最出色的,但是康熙對他,始終若即若離。他在努力地嘗試,但有一天,他滿臉疲憊地站在我面前,眼睛里凈是令人心痛的血絲。他是那么無助地握著我的手:額娘,不在了……
胤禎,在歲月的歷練里,我看的出來,他長大了,收斂了年少的輕狂與莽撞,顯得沉穩(wěn)起來,卓越的軍事韜略,讓康熙刮目相看。胤禎,他是一只鷹,終有一天,他會在屬于他的天地自由翱翔。
而胤祥,每每想到他,我都很痛,我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是否依舊在恨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能為他做。
胤禛與胤祥阻斷高墻。
胤禛與弘昀,胤禩與良妃陰陽兩隔。
胤禛與我行同陌路。
離別,漸漸拼湊出一首歌,一首悲戚的歌……
二廢太子開幕落幕,就像一場戲,看完了,曲終人散。胤礽,這輩子也只會在咸安宮終老此生。
康熙這幾天身子似乎很不好,太醫(yī)進進出出的,早朝亦有幾日未上,他的病,來勢洶洶。他是一個好皇帝,但,似乎是一個失敗的父親。
“墨瞳,你跟我來一下。”馨琳忽然找我。其實她早該出宮了,但是卻一直沒有走,她說她早沒了家人,出了宮,又能去哪里。
“怎么了?”她很少那么緊張,我不由也揪心起來。
“皇上又吐血了,一屋子人,手忙腳亂的,你心思細,來打個下手。”
“這……不妥吧?”我猶豫。
“這里的事我會交代的,皇上那兒你也不用擔(dān)心,只要別被他看到就好了。等忙完這陣子你再回來。”
想起康熙的種種,我終究是點了頭,站在房門口的時候,著實被床塌上的他嚇了一跳,我不知道他竟病的這樣重,看來史書上寫的“須發(fā)盡白,心血耗盡”不是夸張。
外頭桌上的飯菜早就涼了,我喚來身邊的一個宮女,點著幾道略為油膩的:“把這這些撤下去,其他的再熱一熱端上來,哦,再做一碗小米粥。”
那個宮女明顯不認識我,楞在一邊不知所措。馨琳斥道:“還杵著做什么,以后你們聽她的吩咐,知道嗎?”
“是,是。”盡管疑惑,可還是照做了。退出去的時候,她身邊一個年紀大點的宮女附在她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幾句,大概就是我是曾經(jīng)是康熙身邊最得寵的后來怎么怎么的話把。
“還是你最懂皇上,我忙的事兒多了,總顧不過來。這幾天,皇上胃口一直不好,即便吃也只吃一點,有時候是原封不動地退回來,病了一個多月,起先大臣還都來,到了后來,都成了虛應(yīng)故事,只有三爺和四爺來的時候,皇上心情才會好一點,其他時候,喜怒不定的,太醫(yī)也被趕出去,我們做奴才的也不敢勸。”馨琳低聲嘆道。
……
“怎么樣,吃了嗎?”
“恩,用了一些,倒是那碗粥,竟全喝了下去。”馨琳指指空碗,一臉喜色,“皇上似乎很喜歡。”
“那明兒再做吧,給皇上也換換口味。”生病的人總喜歡吃些清淡的,可御膳房的人大概看康熙胃口不好,就變著法兒地想些新菜式,有些還頗為油膩。若換了是我,胃口也要沒了。“要不明天再加點醬蘿卜,開胃。”
“還是你有心。”馨琳一副放心的樣子。
“哦,對了。”我取過放在冰里的帕子,“這個,呆會放在皇上額頭上,會舒服點。”
“是冰的?”
“恩,這樣效果好。”若是只用清水,些許工夫馬上就又溫了。
“還是你聰明,看來我請救兵真是請對人了。”馨琳滿是笑意。
“你就別抬舉我了。”被她這么夸我還當(dāng)真不好意思了,想這可是常識,套一句廣告來說,那叫地球人都知道……
這幾天,康熙的身子慢慢好起來了,似乎是聽了胤禛的勸,同意太醫(yī)來診治,我們終于松了口氣,緊繃的弦稍稍松了些,畢竟主子的好壞跟奴才的切身利益乃至身家性命都大有關(guān)聯(lián)。
“不好了,姑姑,皇上剛剛把膳食給砸了,好象好象......”小宮女偷偷地看了我一眼,面有難色,“好象是粥有什么問題,皇上大怒,李公公都把人拉下去了。”
什么?!我和馨琳都楞了。粥是我煮的,還用銀針試了毒,這么些天都相安無事,怎的偏偏今日......我是一頭霧水,可看外頭行刑的太監(jiān)已經(jīng)舉起了板子,也就沒想那么多,直直地沖出去了:“你先慢著,這粥是我做的。”
那太監(jiān)聽了果真停了手,叫人進去稟了李德全,不一會兒,那傳話的就出了來,說是皇上讓我進去。走到門口,深吸了口氣,我挑了簾子,低頭緩緩地走了進去,在離床不遠處跪了下來:“奴婢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我伏在地上,沒敢動,周圍,一片安靜……
“是你。”康熙嘆了一嘆,“朕猜就是你——朕若不這樣做,你是不是就不打算來見朕呢?”
“奴婢惶恐。”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是故意的,只是為了要我站出來,其實李德全又何嘗不知我在呢,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皇帝親貶的奴才,既擅作主張把我找了來,自是瞞著康熙的。“請皇上恕罪,奴婢僭越。”
“你過來,讓朕好好看看。”
“是。”我依言走到他床邊跪下。
“你瘦了……”他嘆息道,“這幾年,委屈了你。”
他的聲音是那么蒼老,無奈又包含著憐惜,我看到,他對我慈愛的笑,就像父親對自己的女兒。我的眼睛不自覺有些酸澀,我知道,其實他一直很寵著我護著我的,甚至超出了他的某些兒子。否則,那幾次的頂撞,他就不會那么輕易地忍了過去,不會只是把我降職了事,也更不會用他的玉佩為我編織一個謊言……
“怪朕嗎?”
“奴婢從來沒有怪過皇上,是奴婢莽撞不懂事,讓皇上費心了。”
“你大了,也變了……”康熙嘆了一聲,“墨瞳,回來吧,回到朕的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