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總覺得很漫長。
“你醒了？”我沖著床上的他甜甜一笑，“喝點粥吧，先墊墊肚子，呆會還要上早朝。昨天你好象喝多了。”
“喝多？”他自嘲地笑了，口氣很是冷漠，“是啊，的確喝多了，還醉了，一塌糊涂。”
“穿衣服吧。”我把朝服遞給他，“別遲了。”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他看著我，憂傷而落寞，“你根本還愛著四哥。”
“我沒有......”
“是，你是在我身邊，但是你的心，不在。”他狠狠地笑著，手，指向我的心窩。轉頭，他突然又怔住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書桌上赫然放著那張黑白相間的紙，那個“禛”字刺目非常，“如果不是，那你倒是告訴我，這是什么？”
“是他昨天來的時候寫的，沒有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你也常寫是吧？”他怔怔地看向窗外，“我覺得我像個傻子。”
“胤禩，不要這樣，我真的......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你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跟我說對不起。我等了你那么久，可你心心念念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我是哪里比不上他，你說啊！”他象瘋了一般拼命地搖著我，“你不愿意，沒關系，我可以等，你不愛我，沒關系，我也可以等，可為什么十四年了，你的心還是象鐵石一樣硬，難道你對我的好，難道你選擇我，只是因為可憐我，只是因為歉疚而補償嗎？”
“你知不知道，那個毀了我一切的人，就是他！”他的目光里是憤恨和嘲諷，“你知不知道我前些天看見什么，那個隆科多進了他的獅子圓，他騙盡了天下人，而我卻還傻傻地對他心懷感激。而我的妻子，心心念念的卻是他！我現在才發現，我是輸得這么慘，竟連你，也輸給了他！”
“胤禩......”剎那間，我淚流滿面。沒錯，我是他的妻，但我，卻不是他的女人。每天每夜，我都只是在他的懷里漸漸睡去，僅此而已。
新婚那天晚上，他抱住我，瘋狂卻憐惜地吻住我，感覺到我的瑟縮和顫抖，他安慰地對我笑：放心，我會溫柔。
我重重地點了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是啊，我已嫁給了他，是他的妻子。但是為什么突然眼邊有道涼涼的痕跡。
驀的，他停住了，復雜地看著我，久久......
他為我蓋上被子，輕輕地把我摟在懷中。“睡把。”只是那么簡單二字。
他說：你沒必要勉強自己，你不愿意，我可以等。
第二天，他用刀滑破自己的手，為我點下了“落紅”。
......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離去，我的眼前，是無數紛飛的紙片，風吹過，亂了滿空。
那天以后，他再沒來過絳雪軒，府里傳言紛紛，有說我久久未孕，有說是因為郭絡羅的威勢，但結果卻是一致的，那就是：我失寵了。即使偶爾照面，他也只是淡然一笑，疏離地好似陌生人。
生命里，突然少了一個人的影子，以前洋溢在身邊的笑臉和溫情，以前簡單地一回頭便能看到的東西，突然成了天邊之月，掂足了腳，也離得好遠好遠。心，是空落落的，原來沒了他，我的生命亦是有了缺憾。
胤禎走了，帶著滿身的豪氣與理想，出征的那日，隆隆的號角震徹了天地，颯颯西風里的旌旗獵獵作響。他一身鎧甲，英氣無畏，他真是像極了一只鷹，犀利而勇猛。他，是我大清的撫遠大將軍，亦成了眾臣口中最有希望的皇位繼承人。康熙親自為他送行，眼睛里滿是信任與歡喜。我站在城樓，遠遠地看著他，但笑不語。
胤禩他們幾個兄弟自是幫著他的，對他而言，胤禎坐上帝位總比其他人來的強，尤其，他不愿輸給胤禛。
“我愛新覺羅•胤禩輸了，輸地徹徹底底，江山，我爭不過他，就連我的妻子，心心念念的還是他.......”
每次看到他這樣，我都很心痛，很難過。胤禩的身影，在我的腦海里，漸漸清晰。我知道，我的心里是有他的，不知不覺，他已走進我的心，也許這份感情與胤禛不同，也許我對他不是愛，但至少，我是喜歡他的，淡淡的喜歡。
我靜靜地躺在貴妃椅上看天空，午后的天空湛藍湛藍。
“妹妹真是好興致啊。”睜開眼，看到郭絡羅的張揚睥睨，冷冷地看著我，冷冷地對我笑。
“福晉好。”我起身向她行禮。若我沒有記錯，她這是第一次踏進我的絳雪軒，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是為了什么？
“你進門也五六年了吧，連一聲‘姐姐’都吝嗇地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
“福晉誤會了，我只是不敢高攀。”是的，我從未叫過她一聲“姐姐”，因為在我心里，一夫只該有一妻。而我，也無意與她爭什么。
“高攀？！妹妹說笑了吧，是我高攀不起才是。皇上憐你，胤禩愛你，兄弟敬你。雖說我是福晉，但是他寵的卻是你。一個女人，即使有了名分地位，那又怎么樣？”
“福晉可是在悲哀自己？”
“對，也不對。現在，你不是和我一樣嗎？”說到這里，她笑了，笑得有些得意，有些悲愴。
“我知道，你很愛他，就像當年，你在我面前流的眼淚。我不如你，我也從沒想過要和你搶。”
“你沒有搶，可你卻贏了。而我爭了半輩子，卻一無所有。”
“總有一天，他會懂你的心的。”因為到頭來，他會發現，那個最愛他的始終是她，愿意為他舍棄一切的也是她，而這些，我做不到。“福晉來，是有什么事嗎？”
看到我的笑臉，她微微怔了一怔，不過很快便隱去了，隨之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放到我面前：“這是他給你的。”
休書？！
“為什么？”我楞了一楞，繼而又笑了出來。胤禩，你可是不要我了，我當真傷你至此么？
“你可以自己看。”郭絡羅看我的眼神有幾分怪異，“你竟然還笑得出來，瘋了不成！”
越過她驚訝的目光，我接過來，看也沒看，便緩緩地撕成碎片，一抹淺笑緩緩蕩漾：“請福晉轉告，他若要休我，請親自將休書奉上，否則，我見一張撕一張。”
郭絡羅看了我一眼，終是沒說什么，只是徑自去了。那陽光底下，卻剩了我一個人的影子。在塌上又躺下，微合起眼，風起葉落，直到腳步聲漸漸走近。睜開眼，對上了一雙憔悴的眸子。“你終于肯來了。”
“你的東西。”他的眼睛雖在看著我，但是空洞洞的，什么也沒有，手上是一張有些發皺的紙，上頭兩個大字潦草的很，一絲力道也無。
“一來就要趕我走嗎？”
“我只是成全你，現在你自由了。”他的口氣很淡，淡得像遠處院落升起的一縷炊煙，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如果我說不呢？”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反問。
“何必勉強。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太晚了嗎？”
“因為這張休書？”我揚了揚，再一次將它撕得粉碎，手一松，紙片迎風而舞，“現在它不存在了，所以一點也不晚。”
“我可以再寫，況且已經寫下的東西，即使撕了，它還是存在，不是嗎？”
“你再寫，我就再撕。你承不承認是你的事，但我不會走，我會一直住在這里。”
“你這又何必？”他輕嘆。
“何必？”我握住他的手，無比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我只知道，我選擇的是你，你才是我的夫君。妻子不跟著自己的丈夫，她又能去哪兒呢？”
“你會后悔。”
“你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嗎，胤禩？”
“我的信心，怕是早就消磨殆盡了.......”他自嘲地笑。
“信我一次，好不好？”
“.......”
“胤禩？”
“好。”他緩緩地點下了頭，“我信你，但，這是最后一次。”又一次被攬進溫柔的懷，我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他下巴的須根扎得我有些癢，但是我卻喜歡這種味道。
“墨瞳，既然你能賭這一次，為什么我不能呢......”
“大不了，就是再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