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內綿延不斷的雨水已經整整下了三天了,就好像古早神話中的那位天神也患上了抑郁癥一樣。
當然之所以這么比喻,并不是因為自己也成為了一名抑郁癥患者,枯言望著窗子上的水珠默默想著。雨再這樣落下去,她拖到明天都沒辦法上交,那份遲到的調查報告了。
葉枯言是一名情感的調查人員,這并不是由她自己決定的。
千萬年來,人類的文明總是在不斷的進步,而世界的規則決定了物種在前進的同時,總要拋棄些什么作為前進的“代價”。
最初,只是些許人情味的缺失,后來是個體間的冷漠彌漫開來。
等到埋頭前進的人類意識到不對時,世界已經被劃分成了天秤的兩端——富有豐富情感的“小鎮人”,一般生活在偏僻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開心了就歌唱,難過了就痛哭。而與之對應的,充滿學識理性的“城市人”,則停留在“城市”這臺巨大的機子上面,成為了運作中的一顆零件。
在古早的記載中,城市里的人對于“小鎮人”的生活,普遍認為那是一種落后,一種對社會發展毫無意義的重復。
充滿著鄙夷與諷刺。
直到彗星來的那一天,遙遠的夜空中毀滅悄然降臨。銀亮巨大的彗星尾巴給城市里的人帶來了無與倫比的震撼。
他們見證了那一天,在那一天過后,小鎮上的人全部消失不見了。
城市里的人帶著最先進的探測器械趕到現場,也沒能從那片灰燼中找到哪怕一點的人類DNA的痕跡。就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將他們帶走了一般,看輕小鎮人的城里人并沒有過多探究。
文明的車輪滾滾前進,人類的科技在接下來的歷史中逐漸發展,可以說是達到了與“神明”比肩的高度,但令人難以想象的是——沒有任何一名人類對這份出色成績感到興奮與激動。
沒有歡呼,沒有掌聲,留有的只有一片死寂。
甚至很多人因此失去了“生活”的動力,文明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有必須奮力拼搏的必要嗎?已經夠了,我們不需要前進了……
這樣的絕望在科技發達的城市里蔓延。明明人們擁有最方便快捷工具,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滿足自己的需求與欲望,可沒有人感到這一切是“幸福”。患上“抑郁癥”的人群越來越多,漸漸的,發達的醫學也無法治愈他們,甚至連緩解也做不到,就像是慢性且無藥可救的毒一般。
再后來,數據里出現了第一名因這種病癥而死去的例子。
那是位退休許久的高官,他無法忍受小孩的哭聲和旁人過多的嘮叨,所以選擇了獨自一人居住,沒有朋友的拜訪,也沒有家人。
他是“抑郁癥”的長期患者,堅持吃藥治療卻沒見任何的好轉。
出是那天,他的心臟勘測器發出了尖銳地警報,等救援人員趕到時,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只留下冰冷的尸體一具。
尸體的模樣在記錄中非常怪異,嘴角看上去很安詳,這位官員似乎是笑著死去的,可他的眉頭卻緊緊死鎖著,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漆黑的荊棘貫穿了他身體,不,用貫穿來描述似乎不太嚴謹,準確來說,那些黑荊棘似乎是從官員的身上憑空長出來的。
有研究人員調察過黑荊棘的脈絡生長,源頭似乎就是心臟。死去的官員連最快的救援都沒等到,可見黑荊棘的生長速度驚人。
這種被劃分為“抑郁癥”的病,因此有了一個更確切的名字——“情感缺失癥”。
過去的千百年里,城市里的人類從未意識到這個問題。
病癥帶來了恐慌,國家不得已將它立為第一重點研究,力求早點找到解決辦法。大多數的科研人員在細致監測實驗后,提出了人類進化缺陷的觀點。
他們認為,在人類發展中,有一項與生俱來的能力被遺忘了。那是人類作為群居動物的證明,是人與人之間連結的紐帶。
于是這些聰明的學者吵吵嚷嚷,又分為了兩派。
一方認為造物主既然創造了“情感”給人類,就說明它有其存在的用途,人類必須要治療,修復身體的這一項功能。而另一方則認為,“情感”這種東西阻礙人類的發展與進步,應當想辦法摒棄它,好達到人類的再一次進化。
雙方喋喋不休,爭執不下。但無論是“修復”還是“棄置”,首要目標都是能夠找到人類情感發展的源頭。因此,研究中誕生了一個新的小組——《情感調查專項組》
國家細致挑選了一批有天賦的人群,對其進行訓練后,投放到“模擬宇宙”的人類發展不同維度中,進行人文關懷的資料收集。
其中的大部分是青少年,葉枯言便是其中之一。
小時候的她在保育所無所事事時,曾經趴在巨大的落地窗上,遠遠望著曾經“小鎮”的廢墟遺址,輕飄飄細絮的雪花在那里降落。
突然,她的口中冒出了一句詩歌。那是她偶然間,在活動室角落一本落灰的紙質書上看到的。
而在她念出那句詩歌后,隱約間看見了詩歌的主人,那是位鬢發灰白的老爺爺,穿著她不太認識的衣著站在她身邊,朝她微笑。
“今年的雪也很漂亮呢,小姑娘可要穿暖和點啊……”
年幼的葉枯言有點疑惑,她想要告訴這位老先生,她不冷,保育所很暖和,甚至整個城市都很暖和。穿衣服只是因為老師不允許光溜溜的小孩離開臥室,更不能跑來活動室和其他孩子玩。
可等她緩過神來時,老先生已經不見了,有的只是保育所老師瞪大的眼睛。
“言言,你為什么要讀那些詩歌?”老師問。
她下意識的覺得自己做錯事了,抿了抿嘴,苦著張臉指向遠方,小鎮的廢墟遺址上已經白茫茫一片,但雪還在下。
老師解釋道:“那是下雪,只是一種自然的天氣現象。”
葉枯言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覺得老師似乎沒明白自己的是意思,于是又說到:“寫詩歌的老爺爺,是在看雪時寫下這首詩的。”
老師更驚訝了:“你為什么會那樣認為?”
幼年的孩子有些疑惑,覺得老師的問題怪極了:“因為……是老爺爺告訴我的呀。他還叫我下雪了穿暖和一點。”
小孩子的想法天馬行空,在不危及紀律的情況下,可以放縱處理。但在此刻老師眼中,葉枯言儼然成為了一名,擁有與古人對話天賦的神奇女孩。
于是很快,她被帶到了那時管理情感調查的領導面前。
“所以說……你是覺得,寫詩的那位老先生,應該是跟你看到了一樣的景象?”穿著西裝,身姿挺拔的中年男人問道。不得不讓人吐槽多年以來,人類還是喜愛這樣一套人模人樣的行頭。
“是的,先生。”葉枯言不明所以,待在這個辦公室里讓她整個人都局促了,“所以我看到雪時,才會想到他的詩。”
“那我們來玩個游戲如何?你看到外面會開花的樹了嗎?”中年男人溫和地笑起來。
眼前的小女孩點了點頭,于是男人的笑意更盛了。
“你想到了什么?”男人問。
幼年的葉枯言歪了歪腦袋,將她從書上看到的另一段文字背了出來。那是一本故事書,講的是天生失明的青年男孩,在醫療科技的提升幫助下,最后成功恢復光明。主基調是歌頌人類科技進步的偉大與正確性。
可比起那些,更讓葉枯言印象深刻的是那名男孩的留言。在術后休養結束后,曾有人去看望他,詢問他看見世界的感受。
男孩說:“醫院前面的大道兩邊,種滿粉紅的花樹。光從溫柔的枝葉間落下,就像是我的生命也重獲希望,心中的悸動……”
葉枯言找遍了育兒所附近的花樹,可當她假裝路過,或者躺在樹下時,總是找不到男孩的那種感受。那種文字間,生命流動的氣息,無論是重獲光明的男孩,還是一到季節就默默盛開的花樹。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的是,故事中,種在醫院道路兩旁的花樹,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保育所及其附近的,都科技產品誕生下的虛擬產物,模擬了花朵盛放,最美麗的時刻。
永遠不會凋零的花,不會枯萎死亡的樹。
甚至連它們落下來的花瓣,都只會在空中化成虛無的數據,回歸本體。這樣可以在維持道路美麗的同時,去掉落花的清潔成本,是最有性價比的做法。
沒有死的可能,自然也沒有生命的來臨。
但中年男人站在辦公室里,向葉枯言所指的,是一顆真正的花樹。是從實驗樣本里培養出來的原生態品種,一直被研究員們悉心照顧。
這也是葉枯言這位的小姑娘,為什么會看到花樹后,一下子想到那段話的原因。
她似乎對這些事物,有比“常人”更敏銳的感知力。
中年男人對于葉枯言的反應與回答很滿意。他領著小姑娘走到花樹下,伸手摘下兩朵別在了葉枯言的的發間,然后給她和保育所的老師記錄了一張照片。
從那天起,葉枯言再也沒有見過保育所的老師。
她成為了《情感調查專項組》的學生。很快幾年后,就變成了正式的調查員,投身進解決人類重大毀滅可能的事業中。
今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野獸的吼聲此起彼伏的在住所外邊響起,狼的的孩子為她送來了生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