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劉燕子懷孕以來，李家要生雙胞胎的消息在整個束城化學物理研究所大院成了鄰里間最熱門的話題。正是獨生子女的時代，家家都是一個孩子，熱情的鄰居們紛紛前來送雞蛋送水果，喜慶的氣氛籠罩在化物所大院里。同事鄰居們紛紛前來祝賀，夸贊李爺爺和吳奶奶真是好福氣。李爺爺是單位里的行政干部，瘦瘦高高的身材，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做學問人配套的大眼鏡。他雖然平時不茍言笑，但在單位里有著好人緣。吳奶奶在化物所做科研工作，由于家庭困難，小學畢業就出來工作了。但進了化物所，憑借著自己的努力，讀完了夜大，還成為了所里的工程師。不同于沉默寡言的李爺爺，吳奶奶是個自來熟，和同事鄰居打成一片。無論誰家發生了什么事情，吳奶奶總是很快知道。用李爺爺的話說，科研閑事兒兩不誤。再加上李爺爺和吳奶奶培養了兩個重點大學大學生，大家都很羨慕這一家人。

李忠國是李家的小兒子，上面有一個復旦畢業留在上海工作的姐姐。李忠國在本地讀完大學，研究生畢業之后也進了化物所做科研。單位照顧李家兩代人，為他分配了父母單元樓里兩層之隔的兩居室。于是李忠國和妻子劉燕子每天下班后上樓到父母家吃完晚飯，晚飯后再下樓回家。劉燕子和李忠國是大學同學，畢業之后劉燕子進了一家工藝品貿易公司。劉燕子出生在束城外的小縣城，家里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父親在當地廠里做雜工，母親主要照顧孩子，常年做些零工補貼家里。劉燕子是家里唯一一個大學生，兩個姐姐和弟弟的仍然在縣城里工作生活。盡管兩家家庭條件有些差距，劉燕子吃苦能干的上進勁兒深得李爺爺和吳奶奶的喜愛。

劉燕子算懷孕相對晚一些的，恰逢弟弟劉鵬的媳婦兒也懷孕，父母表示沒有能力來照顧劉燕子。李忠國父母倒是并不介意，變著花樣的給劉燕子做吃的補身體。可是誰也不知道的是劉燕子打心底里覺得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公司剛給了劉燕子一個外派美國學習的機會。這個機會非常難得，是對劉燕子業務能力的肯定，也是她進公司以來每日背詞典學習業務相關英文術語的回報。那些詞典上的單詞來來回回背了無數遍，哪個詞在字典的哪一頁，劉燕子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么辛苦的學習終于換來了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美國。劉燕子聽說美國的雪糕都是一盒一盒裝的，味道是厚厚的奶油口味。馬路上的車各式各樣，還有敞篷的汽車。人和人見面都要擁抱，還有叫主題樂園的地方大人小孩都可以起去玩。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現在就因為肚子里的兩個孩子泡湯了。這一對雙胞胎像是兩個鉛球，拴住了劉燕子的雙腿，她飛不走，被困在了原地。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報名了托福考試，等她卸下了這兩個鉛球，美國，她是一定要去的。

懷孕七個月左右的時候，劉燕子肚子大的連去廁所都很吃力。這天吃飯的時候，她看著又是一桌魚肉，一點胃口都沒有。她數著米粒兒往嘴里勉強送著，桌子上的菜碰都不想碰一下。

“燕子，來來，吃點這個清蒸鱸魚。又新鮮又有營養，吃了孩子聰明。你嘗嘗，我跟你爸特意跟一號院兒的張阿姨學的，南方做法，特別鮮。”吳奶奶說著往劉燕子碗里夾了一大塊魚肉。

“我的兩個孫孫，多吃魚，以后也像姑姑一樣考到復旦去。”本就略微富態的吳奶奶笑的眼睛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而本就沒有胃口的劉燕子聽了這話，反而更反胃了。“媽，孫子孫女還不知道呢。但我再這么天天吃下去，床都下不了了。”劉燕子把筷子放下，干脆連碗里的米飯也不動了。

這還是第一次，劉燕子這樣頂撞長輩。吳奶奶的笑容僵在臉上，尷尬的瞄了一眼劉燕子旁邊的李忠國。

“燕子，你嘗一小塊。吃不下我來吃，吃完陪你出去散散步。”李忠國從劉燕子碗里夾走了一部分魚肉到自己碗里。

劉燕子嘆了口氣，仍然沒有拿起筷子的意思。

“燕子，我們知道你是辛苦了。你就少吃一口，你自己也需要營養，今天都沒吃多少。”李爺爺說罷夾了點菜到自己碗里。

吳奶奶想接著說什么，李爺爺立即夾了菜到她的碗里，透過厚厚的近視鏡片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說話。

“爸，媽，我這兩天真不能吃太多，我后天有個考試，我怕到時候考試都坐不住。”劉燕子摸摸自己兩個西瓜大的肚子，若有所思的皺緊了眉。

“是個什么考試啊？”吳奶奶緊張地問。

“媽，是托福考試。燕子他們單位想派她去美國工作學習一年。”李忠國接了話。

李爺爺和吳奶奶沉默著對視了一下。吳奶奶追問道“什么時候去啊？”

“本來說是年底就走，現在不是燕子懷孕了，就說不準了。”李忠國說完把碗里的飯刮干凈，一口吞了進去。

“是嗎，燕子？”吳奶奶小心翼翼的問。

劉燕子點點頭，“是，我想先把考試考完，其他的等孩子生了再說吧。”

吳奶奶很是著急，給李爺爺使了個顏色。上進雖然是好事，但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想著出國，天底下什么樣的媽媽會把剛出生的孩子扔下啊。李爺爺沖她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再多說了。

“我吃完了，先陪燕子出去走走。”李忠國起身給劉燕子拿來外套，扶她走到門口穿好鞋，出了門。

“日子過得好好的，出什么國。”門一關上，壓不住氣的吳奶奶生氣的把劉燕子碗里那塊沒動過的魚肉夾了過來。

“鱸魚是那么好買的嗎？辛辛苦苦買來，費半天勁給做好。這她到好，一口也不吃。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她可好，脾氣倒是大起來了。”劉奶奶說著又夾了一塊魚肉來吃。

“行了行了，兒女的事情，別管了。先把孩子平安生下來，事情都會有變化。”李爺爺不緊不慢的，也嘗了一塊魚肉，對自己廚藝滿意的點點頭。

劉燕子還是去考了托福考試，進考場之前所有人都忍不住盯著她的肚子看。考場的工作人員特意給她了一把帶坐墊的椅子，可即便如此，劉燕子仍然是坐立難安的勉強完成了考試。考試結束，她根本無法從椅子上站起來，被旁邊的人攙扶著送到了等在門口的丈夫身邊。怕劉燕子不舒服，李忠國不敢騎車，一路推著自行車走回了家。坐在后座上的劉燕子一直在哭，這兩個孩子還沒出生就已經給她造成了這么多的困難和阻礙。她想當媽媽，但此刻她突然意識到，比起當媽媽，她更想的是去美國。

李忠國推著車，一路無言。他不知如何去安慰妻子，他隱隱的感覺到這幾年風平浪靜日子下的暗涌，好像在慢慢的浮現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