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馨踏著一雙白色的高跟鞋，一條白色的緊身褲襯的腿部修長，深藍色的緞面上衣隨著推門的動作恰到好處的飄逸著。一副太陽鏡架在燙好的大波浪卷發上，整個人像是畫冊里走出來的摩登女郎。李忠馨遺傳了李爺爺的瓜子臉和高鼻梁，一雙丹鳳眼，整個人顯得氣質不凡。吳奶奶聞聲從廚房小跑到了門口，大家也都站起來迎接。

“回來了，我的馨馨。”吳奶奶笑瞇瞇的給女兒拿拖鞋。

“媽。”被高挑的李忠馨擋住的男子從后面微微探出頭。他手里拿著各種禮品袋子，爬了六層樓的臉上滲著汗珠。

吳奶奶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很快調整好。“沈奕，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別老帶這么多東西回來。上海有的，束城也有。你們回來就好了。這次多待幾天吧，我和你爸都把房間收拾好了。”

劉燕子把孩子給李忠國抱去了里屋，怔怔的站在客廳看著吳奶奶和女兒女婿親昵的畫面。她看看身上的連衣裙，自嘲的笑了笑。李忠馨把劉燕子叫到一邊，從禮品袋里拿出給她帶的去妊娠疤痕的藥膏，細心的解釋著使用方法。劉燕子認真的聽著，這些新奇的玩意兒，她都沒有聽說過。因為身上消不去的疤痕，還難受過一陣子。她提著給自己一家的禮品袋，往里屋走去喂孩子的時候，忍不住回頭又望了一眼和拉著吳奶奶李爺爺說笑的李忠馨。

哄了又哄，兩個孩子總算睡著了。劉燕子又在她們旁邊擺了些衣服和墊子，怕她們翻身的時候滾下來。她確認再三，才輕手輕腳的打開門。

”忠國，姐沒啥值錢的帶來。給你帶了一兜子尿布。全新的，都是廠子里的碎布，純棉。都給你洗好了，干凈的很。“劉鴿子的聲音混著窸窸窣窣的塑料袋聲音傳來。

”純棉的好，我們這每天洗兩個孩子的尿布，正愁呢。“吳奶奶接過話。

”我可知道，哎呦，可折騰死人。我們家明明當時就那么兩片破尿布，剛洗完都沒干，就給我拉了。“劉鴿子和吳奶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

”說到我家明明，我和他爸可愁死了。明年孩子就要上初中了，學習特別好，像她小姨。老師都說他是讀書的料，讓我們送來束城上學。我們怎么送，你說說，一點門路都沒有。你看。。。“

劉燕子抓緊了門把手，自己竟還真以為全家是來看自己的，真是可笑。

”鴿子姐，我有個同學在束城實驗中學當主任，我給你問問。“李忠馨接過話。

”哎呀，那可太好了。你看看咱忠馨，多優秀。在上海大城市工作，朋友同學都是主任了。您老兩口真是好福氣，咱燕子真是找對人家了。“

劉燕子的臉紅了起來，她的驕傲，被姐姐扔在了地上。

”孩子上學可是大事兒，這么聰明的孩子，可不能耽誤了。“劉奶奶倒是很爽快，”忠馨，你明天就去跟你同學說去，要是能行，也能早點做準備。“

”不急不急，忠馨才剛回來，先歇歇。“劉鴿子客氣道。

”媽，我今天晚上要去新城。“李忠馨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吳奶奶重重的筷子壓在了碗上。

”新城也不遠，去了還回來吧？“李爺爺試探的問。

”不回來了。“

”燕子，來吃飯。“看到站在門口的妻子，李忠國趕忙站起來把妻子拉了過來，也暫時打斷了這緊張的氣氛。

”來，來，孩子睡了，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咱們祝愿葉子和姍姍，平安快樂的成長。“李爺爺回到了此次聚會的主題，舉起杯來。大家也紛紛舉起盛著啤酒或是飲料的杯子。碰杯的聲音一聲接一聲，也分不清究竟是誰和誰的杯子碰上了，誰又刻意避開了誰，零零落落的聲音像是大家的心思。

午飯結束之后，劉燕子的父母和姐姐隨他們下樓到了劉燕子夫妻倆的家。李忠馨夫妻倆走了之后，吳奶奶便借口去燙頭發也出了門。她走之前把沙發上的小灰兔塞給了劉燕子父母，讓他們帶回去給孫子。劉燕子看在眼里，只想逃出門去，不想看到自己父母諂媚的臉。

李忠國在客廳收拾著劉鴿子帶來的尿布以及姐姐帶來的禮物，房間里的劉家人則和雙胞胎在里屋。劉燕子父母說著劉鵬兒子也要過百天的事情，話里話外叫她回去。劉燕子不答話，再木訥的人也聽得懂父母的意思。做姐姐的就算不回去，也是要給劉家唯一的孫子禮金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李忠國進了屋，把一個紅包和一條煙遞給了劉鋼。劉鋼握著紅包，手上卻做著推脫的動作。顧春花則在一旁”實相”的勸著丈夫，并順勢把煙和紅包接了過來。當著李忠國的面，數了又數，才笑盈盈地拉著大家準備離開，說是要讓劉燕子夫妻倆早點休息。

劉燕子氣得說不出話，卻不好發作。

走的時候，劉鴿子再三叮囑李忠國，一定幫她問問李忠馨給聯系學校的事情。劉燕子說是要看著孩子，沒有出來送家人。走在最后的劉杜鵑突然又折返回來，從兜里掏出皺皺巴巴的十幾張一元兩元，塞進了劉燕子的口袋。

“姐，你這是干什么？”劉燕子知道劉杜鵑家里過得很困難，丈夫又游手好閑，這對她來講是很大一筆錢。

劉杜鵑攥著妹妹的手，劉燕子感受到姐姐手掌的老繭和粗糙的皮膚，心里竟有一種酸楚的溫情涌上來。

”姐沒本事，你。。。你爭氣。”劉杜鵑轉頭走了出去，不容妹妹再說什么。

劉燕子聽著劉鴿子責備劉杜鵑磨蹭怕趕不上回去的汽車，聽著李忠國和劉家告別。在聽到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她才敢哭出聲來。她把兜里的那一沓皺折的錢展開，一遍一遍的試圖履平，可無論怎么使勁，都無濟于事。

李忠國不知怎么安慰妻子，在客廳里徘徊了一陣子，聽到妻子啜泣的聲音逐漸停下來，才進了屋。

兩個人無言的坐了一陣子，李忠國才開口”燕子，咱們經濟好一點，給孩子壓歲錢不是應該的嗎？“

”那他們做姥姥姥爺的，就空手來？“劉燕子氣得發抖。

”來不就行了，心意不比錢重要。“

”對，我們家窮，就只有心意。你們家有錢，心意也有，多厲害。“

”燕子，你們家供你讀大學。。。“

”對，沒錯，我是上了大學。我是不是得感謝他劉鵬學習怎么都教不會，給了我這個千載難逢的讀大學的機會？我弟弟學不會，挨打的是我。他考不上大學，挨打的還是我。為什么我考上了大學他們不為我高興，我反而還要被打。你憑什么要求我感恩戴德，你從來沒有感同身受！“劉燕子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和委屈，今天一整天的挫敗感和羞恥都在此刻爆發了。

李忠國沒有說話，也許他真的沒有感同身受。他只是不想讓劉燕子父母難堪，他只是想表達作為兒女的孝順。也許，他做錯了。

三姍伸著小手，要夠媽媽的臉，像是要給她擦眼淚。劉燕子看著三姍，這孩子總是這么恰到好處的安慰著媽媽。她給三姍擦了擦口水，三姍立即“咯咯”笑了起來。本來還在生氣的劉燕子，不自覺的也笑了。是不是每個媽媽都會有偏愛？劉燕子默默地問自己。可她劉家的愛好像只給了一個孩子，哪怕一點愛，都沒留給她。那她自己呢？是不是也會偏愛其中一個孩子？劉燕子看著旁邊安靜的葉子，不會的，她一定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