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們最快樂的便是收紅包的時候了，三姍葉子和成成輪番跪在鋪好的墊子上給李爺爺和吳奶奶磕頭。沈奕在旁邊給大家拍照，照片里的每個人都帶著笑意。外面零星的鞭炮聲，小孩子們的祝福聲，更襯得這一刻的闔家歡樂。沈奕的父母也前來拜訪，帶來了一箱紅富士蘋果。李爺爺給親家泡好茶，熱情的招呼。這么多年來，兩家人來往不多。客觀原因雖然兩家住的城區有些遠，但束城不算大，車程也不過一個小時。主要還是因為沈奕和李忠馨學歷和工作的差距，兩家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介懷。而現在，隨著沈奕和李忠馨事業家庭上的改變，兩家人也難得的坐在一起。

李忠國和劉燕子見狀也帶著雙胞胎先回家去了，把空間留給這兩家人。到了四樓，最后進家門的劉燕子聽到樓道里劉鵬一家的聲音，她停在那里，心臟砰砰地跳。

“這知識分子的院子跟咱也差不多，你看這樓道里不也是腌酸菜的缸，不過是樓高一點。”說話的是劉鵬的妻子張麗。她穿著一身紅襖子，棉布鞋，抱著同樣穿著紅襖子的兒子。兒子手里抓著剛從年貨市場買的糖人，手里還抱著一只臟的看不清面目的兔子。

“能一樣嗎？你看看一個個打扮的人模狗樣的。再看咱，一看就是鄉下人。”劉鵬提著從年貨市場買的衣服和吃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打扮土氣的張麗。

“你姐可真是好福氣。”張麗看到丈夫有些嫌棄的眼神，不免有些不忿。

“哼，可不，要不是我，她能過這日子？”

聽到弟弟的話，劉燕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可不，她一個女孩兒，要不是靠著給你補習，別說大學，小學都不一定能念。”張麗也替丈夫叫屈，本來住上這樓房的，應該是他們一家人。

“她給我補習？哼，她那是給自己打算呢。要不然我能考不上大學，我可比我姐聰明多了。”劉鵬邊說邊查看著門牌號。“這幾樓了，三樓，還一層。”剛說完，劉鵬就看到了站在四樓盯著自己的劉燕子。劉燕子這鐵青的臉，嚇了他一跳。他干咳了一下，沒想到姐姐居然都聽見了。但轉念一想，他說的可都是事實。

“你在門口迎接我們呢？來，快幫我拿一下，重死了。”劉鵬說著就把手里的年貨放在樓梯上，示意劉燕子來提。

劉燕子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倒是李忠國聞聲從家里跑出來幫忙。

“姐，姐夫。”跟上來的張麗也有點尷尬，站在丈夫后面低著頭。

“外面太冷了，快進來，進來。”李忠國提著東西，用身子抵著大門，余光看到僵在那里的劉燕子。

劉鵬一家進門的時候，三姍和葉子才剛換好拖鞋，好奇的看著這陌生的一家人。剛被媽媽放下的劉一龍被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妹倆嚇了一跳，吵嚷著要媽媽再把自己抱起。

葉子看著劉一龍手里那只臟兮兮的兔子，和自己那只長得竟很像。只是，他手里這只毛都粘在了一起，身上還有些像是飯菜湯干掉的結痂。這只兔子的一只眼睛都快掉了，被僅剩的一根線吊著搖擺。

見媽媽沒有抱起自己的意思，劉一龍轉臉往屋里望去。他被沙發上金發碧眼的娃娃吸引住了，不由得小跑過去，把兔子和糖人順手扔在了地上。

“你沒換鞋。”三姍趕緊追過去。

劉一龍不理她，心里眼里都是這個漂亮的娃娃。他揪著娃娃的頭發，在空中甩了甩，又要去摳娃娃的藍眼睛。

這是姑姑這次給三姍帶來的，見這個不速之客如此肆無忌憚的破壞著自己的新娃娃，三姍生氣的去和劉一龍爭奪。兩個人誰也沒有松手的意思，叫喊著爭搶。站在門口的葉子小心地把地上的兔子撿了起來，調整著系著眼睛的那根線，試著把它的眼睛重新安回去。

張麗這時候追了過來，她一把把兒子抱進懷里，嘟囔著“看看都不行！”瞪了一眼旁邊的三姍。

劉燕子這時候也進了門，她嘆了口氣，“Sunny，給弟弟玩。”

“媽媽！”三姍帶著哭腔，不敢相信的望著媽媽，卻不肯松手。

“姍姍乖，弟弟第一次來做客，咱們給他玩一會兒。”李忠國走了過來，把女兒的手從娃娃身上扒了下來。三姍眼睛紅紅的，不情愿的松了手。

劉一龍抱著娃娃，帶著勝利的仰起頭。突然看到葉子在拿自己的灰兔子，趕忙跑過去，一把搶回了自己的兔子。

“姐，你家不錯，新玩意兒真不少。”劉鵬拿起劉燕子的大哥大把玩著。

“你怎么來了。”劉燕子看著沒有換鞋踩進屋的三個人在地板上留下的印記，無奈又緊張，不知道這次登門要搞出什么事情。

“我還不能來了？”劉鵬冷笑了一下。“姐，你來束城這么多年，也不說邀請我們來玩玩。“

張麗在旁接著說道”姐，我們就是來年貨市場逛逛，從來沒來過。龍龍玩具也不多，想著買點新玩意兒。“張麗看著兒子抱著別人家的玩具不撒手，心里替孩子委屈。

”嗯，今晚回去嗎？“劉燕子擺出一副送客的表情。

劉鵬沒吭聲，倒是張麗往里屋張望了一下。”姐，你看屋里挺寬敞的，床也大，你們一家人夠了吧。我們湊合湊合，在這廳里打個地鋪就行。“

劉燕子一時不知道說什么，看了一眼丈夫，希望他能說句話。

”要實在不行，我媽那里還有一間空房，我們上去住也行。咱一家人。。。“

劉燕子聽到丈夫說出口的話驚的睜大了眼，李忠國為什么總是這么體諒別人。他難道聽不出自己不愿意讓劉鵬一家留宿，不考慮自己心里的難受。

“你爸媽那間床那么小，平時是給三姍葉子住的，根本住不下。你姐姐姐夫也剛回來，你覺得方便嗎？”劉燕子忍著怒氣。

李忠國不再做聲，明明是一家人，這么冷的天來束城，怎么就不肯讓他們住一晚。小時候的事情也不是劉鵬的錯，何必這么強硬。但他不想和妻子做對，不想再被妻子說他不懂體諒，沒法感同身受。

“別麻煩，我們打地鋪，湊合一宿。“張麗笑笑看著劉燕子。雖然都是劉家人，這個上了大學的劉燕子，身上這股驕傲和冷漠，真是讓她看不過。就算劉燕子不同意，她一家三口也得在這里住上一晚。明天是冰雪世界展覽，她還要帶著兒子去看冰雕呢。

劉燕子沒辦法，只得松了口，讓張麗隨她去屋里拿被褥。李忠國忙著給他們一家煮點熱水，在廚房里翻找著茶葉。

劉鵬從袋子里拿出冰棒分給三個孩子吃，剩下的幾根讓李忠國放去了冰箱里。他問姐夫要了根煙，站在廚房抽著煙，仔細打量著屋里的擺設。姐姐可真是過著好日子，沙發，冰箱，電視，都很新，就連架子上的擺設也是自己見都沒見過的。廚房廁所都在房子里，又寬敞又方便。

劉一龍不愿意和這兩個長得一樣的姐姐呆在一起，他把吃了兩口的冰棒放在一邊，跟著媽媽進了屋。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只白的像新的一樣的小白兔毛絨玩具。他瞅了一眼手里那只灰兔子，直接把它和洋娃娃扔到床上，又爬上床把白色的那只兔子抱了過來。

“葉子！”一直盯著劉一龍的三姍見狀，驚呼了一聲。

劉一龍拖著兔子到了客廳，看到葉子緊張的樣子，得意的把小白兔摟的更緊了。

“還給我。”這一次爭搶的是葉子。

正在從柜子里拿被褥的劉燕子轉頭看到又拉扯到一起的孩子們，心里很是煩躁。穿著一樣衣服的雙胞胎，看不清誰是誰，她大聲喝道“你夠了，李三姍。”

三姍正在拽劉一龍的衣服，顧不上和媽媽爭辯。倒是一旁的葉子停了手，她心疼那只被拉扯的兔子，兔子的腿都快被弟弟拽斷了。

三姍和葉子像人墻一樣堵在劉一龍面前，不讓他把兔子帶走。劉一龍急的跺腳，轉身看到了背后的窗臺，踩著暖氣片就爬了上去。上午的時候劉燕子打掃衛生，窗子打開來透氣，還沒來得及關。

“你把兔子還給妹妹！”三姍伸手要去把兔子奪回來。

“你來拿呀！”劉一龍說著把胳膊伸出窗外，沖她們翻了個白眼。

葉子看到小白兔被弟弟吊在窗外，嚇出了眼淚。“求求你了，還給我好不好。”葉子啜泣著，揪著弟弟的褲腳晃動著。

“你還給葉子！”李三姍把劉一龍的鞋扒了下來，拿在手里作勢要扔掉威脅著。

“你把鞋給我穿上！”

“你把兔子還給妹妹。”

兩個人誰都不肯讓步。劉一龍見兩個人欺負他一個，更是生氣了。“好，給你！”他說罷把兔子甩了下去。

葉子驚呼了一聲，猛推了一把劉一龍，沒有準備的劉一龍半個身子被推出了窗外。抱著被子出來的劉燕子看到這一幕嚇壞了，扔下被子，跑過來一把拉住了差點掉下去的劉一龍。跟在后面的張麗也嚇得腿軟了，摔了一跤，爬起來趕緊把兒子從窗臺上抱了下來。

葉子轉身想下樓去撿小兔子，卻被劉燕子一把拉住。劉燕子抬手重重的打在葉子的屁股上，一下又一下。

這是劉燕子第一次打孩子，身體的疼痛比不上此刻葉子的驚詫來的洶涌。她被打了好幾下才緩過神，哭了起來。旁邊的三姍哭著拉著媽媽的胳膊，卻怎么也攔不住。

“你怎么這么不聽話！為什么要推弟弟！”劉燕子一邊打一邊吼。

“媽媽，你別打了，是他扔妹妹的兔子下樓的。”媽媽的力氣居然這么大，三姍怎么根本拉不住她。

“你是姐姐！你要讓著弟弟！”劉燕子的話脫口而出，身體不由一震。這句話居然這么熟悉，像夢魘一般纏著自己，而說出這話的人竟是她自己。

“媽媽！你別打了。”三姍已經在旁邊哭成了一個小淚人。

聞聲從廚房出來的李忠國拉過了妻子，只感覺妻子的身子都在發抖。

“葉子，快說對不起。”李忠國沒見妻子生過這么大的氣。

可流著眼淚的葉子，就是不肯認錯。她心里掛念著被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小兔子，被媽媽拽著的身子還在使勁掙扎著。

“你和弟弟認錯，你說你錯了！快點說！”劉燕子歇斯底里道。沒錯，連著一句都是這么熟悉。她居然現在說的每一句都是父母對自己說過的話，她努力逃脫的，居然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媽媽，葉子錯了，對不起，對不起。”三姍搶著說。

“我！沒！有！”葉子趁著媽媽晃神的功夫，掙脫開來，穿著拖鞋就往外跑。跑的太快，連拖鞋也被甩在了一邊。

“你給我站住。”劉燕子跟在后面。三姍怕媽媽又要打葉子，拼命拉著她。

劉燕子已經恢復了一些理智，掙開女兒，拿著葉子的外套和鞋跟在后面。李忠國也給三姍披上外套，抱著她在后面追去。

“可真是我姐的好女兒。”劉鵬在廚房輕吐著煙圈，看著這一家人的背影。

李葉子連滾帶爬的下了樓，顧不上穿著白襪子的腳和摔下臺階時蹭破皮的手。她跑的很快，劉燕子在后面竟一時沒能追上。李葉子踩著雪繞到了樓的側面，抱起小兔子，給它撣掉身上的雪，小聲地跟它說著“對不起”。

追上來看到抱著小兔子的女兒，劉燕子心里很是愧疚難受。她流著眼淚給女兒裹上了外套，抱起了葉子。

葉子在媽媽懷里哭著，“媽媽，我不是故意。。。”

“媽媽知道，對不起，是媽媽對不起。”劉燕子抱著女兒哭出了聲音。她怎么會變成她討厭的樣子，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話竟然以這種方式重現。她的女兒是無辜的，可是為什么，自己受過的傷，要讓女兒再承受一遍。

那些父母傷害你的話，原來潛移默化的刻在了你的心里。它們猝不及防跳出來的時候，你才發現，那些陰影竟和你重疊在了一起。你曾經討厭的是他們，而現在，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