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燕子離開的那天從早上開始下雨，外面是滴滴答答的雨聲，屋里卻是一片安靜。媽媽收拾好的那兩個大行李箱擺在客廳里，她好像要帶走自己的全部，但留下了三姍和葉子。以前媽媽出差總是會帶一個大提包或是一個小行李箱，三姍總是在媽媽收拾行李的時候鉆進去，想讓媽媽把自己也帶走。劉燕子總是假裝拖著三姍鉆進去的行李箱走到門口，哄著她出來，承諾回來的時候塞滿給她和葉子的禮物。可是這一次，就連收拾行李的時候，也是趁她們睡著以后。不同于一直很傷心的葉子，三姍心里是說不出的生氣，媽媽，要把她們丟下了。
李忠國沒有來送劉燕子，是李爺爺和吳奶奶把她送上了出租車。劉燕子緊緊的抱著三姍和葉子，眼淚不住的往下流。她說等賺夠了錢就會回來，她說會給她們寄很多玩具，她還一直在說，對不起。雨滴混著眼淚落在她們身上，也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三姍故意挺直了身子，眼睛雖然紅紅的，卻不肯哭。旁邊的葉子倒在媽媽懷里，哭著叫她不要走。可劉燕子還是掙脫了葉子拽著她衣角的手，坐上了出租車。
和外公在化物所門口的亭子里看象棋的余樹跑了過來，他第一次看到三姍這么安靜的樣子。她總是像個閃動著翅膀的小蝴蝶，飛來飛去。此刻她面無表情的看著載著劉燕子的出租車遠去，不住地拍著葉子的背安慰，好像走的那個是葉子的媽媽，不是她的。
“三姍。。。你媽媽。。。”余樹小心翼翼的看著三姍。
“她走了。”三姍拉著妹妹要跟上往家走的爺爺奶奶。還沒等余樹反應，她又說了一句，“你也會走的。”
余樹愣在那里，他一直在等著媽媽來接自己。可是第一次，他有些猶豫，如果媽媽接走了自己，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小伙伴們了。
”葉子別哭了，我和你永遠都不分開。“三姍看著妹妹哭紅了的眼睛，給她擦了擦眼淚，緊緊的握著她的手。
不過是一天的時間，好像什么都變了。三姍昨天太困了，爸爸媽媽陪二姨去醫院，爺爺奶奶送姥姥去車站，她都不知道。她只記得和葉子爬上爺爺奶奶的大床，一下子就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外面天都黑了，房間里很暗，葉子坐在窗臺上看著窗外。明明睡下的時候還是大白天，怎么一覺醒來天就到夜里了，這一天好像被偷走了。
吳奶奶推門進來，屋里突然有了光亮。吳奶奶把兩個黃色帶著小花的發卡扔到床上，見三姍還沒從床上爬起來。”李三姍，你可真能睡。給你倆買的，快出來吃晚飯。“
”奶奶，“三姍叫住要往外走的吳奶奶，“天怎么就黑了？”
“要下雨了，天可不就黑了。”吳奶奶瞥了一眼窗外。
“可剛剛還是亮的呀？”三姍把發卡帶上歪著頭問。
“剛剛？你的剛剛是上午吧？葉子可都醒了大半天了。“吳奶奶無奈的搖搖頭，”不過這天氣預報也不準。老天爺要下雨，有什么辦法。“
”睡一覺就天黑了，那是不是再睡一覺我們就長大了！“三姍從床上跳起來。
”那就好了！“吳奶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快點出來吃飯了。“
吳奶奶走后，三姍去拉窗臺上的葉子才發現她在抹眼淚。葉子坐在窗臺上一直在擔心媽媽會突然離開，她張望著每一個過往的人，心里想了很多個可能，如果媽媽要她和三姍一起走，爺爺奶奶怎么辦。如果媽媽一個人走，媽媽會不會難過。如果。。。
那個下午，送劉杜鵑去了醫院，李忠國和劉燕子一路沒有說話。李忠國在醫院里聽到妻子在和誰打著電話，他隱約聽到了幾個詞，”張總，辭職，去廣州。“
劉燕子回到家就開始打掃，用抹布擦家里的灰塵，掃地，擦地，整理衣柜，一刻也沒有閑著。李忠國默默地陪著她，她擦窗戶，他便把窗臺上的物品清空。她掃地，他就拿著簸箕幫忙。等到劉燕子終于停了下來，李忠國才開口，”我們談談吧。“
兩個人仍是無言地坐在沙發上，都在等著對方打破沉默。
”這么多錢，借不到吧？“李忠國試探著。
”我有個做陶瓷生意的客戶。。。“劉燕子頓了頓，”忠國，我打算去廣州工作。“
”燕子，“李忠國打斷她，”我最近工作表現很好，今年應該會升職。“
劉燕子只是點點頭，”好。我打算辭職，去。。。“
”然后，“李忠國接著說，”我想報個在職博士班。”
兩個人好像在平行的線上交流著。劉燕子看著丈夫，他的挽留，她聽到了，但她這次必須要走。作為劉家的女兒，她生下來也許就是要還債的。
“我想好去廣州了，我姐家里欠的那筆錢，不是小數目，只有我能幫她。”
“為什么不能和我商量？為什么你就是要自己做決定。我都說了，我說了！我姐能幫忙！”李忠國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音，他從來沒有這么著急過。
“我知道，但我還沒到那個地步。我不想也拖住你的家人。”
“你有沒有把我當過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你過不好，我怎么過得好？”李忠國站起來大聲喊道。他們明明在結婚的時候說是成為了一家人，可他們哪里過得像一家人。她連決定都沒有跟他商量，她也不相信更不接受他想要幫她。
“燕子，你不是想去美國學習一年，今年不是公司也有名額，我們爭取一下。”李忠國坐下來拉著妻子的手。
“你還不明白嗎，美國，我去不了了。”劉燕子忍著心里涌出來的悲哀，努力把它往心里咽。這個時候提起美國，像是提起了心里被扎破的氣球，五顏六色的碎片散落在地上。
“是因為那個張總？“李忠國放下妻子的手，看著劉燕子的眼神從震驚，憤怒，慢慢變成絕望。
”我在努力了，我在往前了，你等等我不行嗎？你跟我商量商量往哪走，一起走，不行嗎？“李忠國又站了起來，控制不住的吼道。
”我們分開冷靜一下吧。“
”我很冷靜。會有人能借給你這么多錢嗎？你是賣了你自己！“
”發生了這么多事，我想，你可能終于，可以理解我了，原來沒有。“劉燕子的眼淚淌下來，”不僅不理解，也不相信。“
”燕子，對不起，是我不好。不去廣州，行嗎？“李忠國想去拉妻子的手，劉燕子卻躲開了。
”忠國，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對不起，我真的好累。束城把我綁的太緊了，越來越緊，我太累了，我想離開了。“
”你是應該說對不起，你應該和三姍和葉子說對不起。你不在乎我，更不在乎她們。“
“我一定會給她們最好的。你有什么資格批評我？都是你父母在照顧她們，你干什么了？你只會高高在上，找你父母，找你姐姐。”孩子刺痛了劉燕子，憤怒讓她顧不上自己的措辭。
“你終于說出來，你終于說出來了，你覺得我沒有本事是不是？”
李忠國和劉燕子都提高了聲音，這大概是兩個人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后一次這么激烈的爭吵了。
拿著奶奶給爸爸媽媽擺好的水果盤的李葉子，輕輕的把大門關上了。他們的爭吵聲被大門阻隔住，聲音小了很多，但還是透過門傳了出來。葉子坐在樓梯上一邊哭一邊一瓣一瓣的把橘子和蘋果送進嘴里。水果堵住了她的嘴，她沒有哭出聲音。她抹著眼淚，拿著空盤子往六樓走去。
劉燕子離開束城不久之后，李忠國申請去了BJ的一家公司工作。吳奶奶和李爺爺勸了又勸，但一向聽話穩重的李忠國，這次卻是鐵了心要走。劉燕子走的時候吳奶奶雖然擔心兒子會跟去，但于情理，夫妻兩個人是要在一起的。但沒想到兒子非要往BJ去，這一走，分隔兩地，一南一北，怕是這小家也要散了。李爺爺也很生氣，他覺得兒子是在賭氣。放著化物所的待遇和升遷機會不要，非要去什么BJ的公司。家里好不容易有個踏實做學問的，現在可好，全家都沖著錢去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雖然保送去上大學，但弟弟妹妹多，不得不放棄。做學術的夢想寄托在了兒女身上，把孩子們都送去了大學，兒子也順利的進了化物所。可誰知道他一點也不珍惜，實在令人失望。
李忠國走后，三姍和葉子的世界也變了。爸爸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送她們去上幼兒園了，也不會在幼兒園的窗口沖他們招手。四樓的房子也在李忠國離開之后分給了另一對所里的年輕夫妻。三姍和葉子有幾次都忘了那不再是自己的家了，直到摸到了門把手，才發現大門已經是陌生的樣子了。她們就這樣失去了爸爸媽媽家，從此以后，爺爺奶奶家才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