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思邈的話成功讓司離本來就還沒有平穩的心再次躁動地跳了起來。
她急不可耐地拉住男人的胳膊,焦急地問:
“她怎么了,錢隊?”
錢思邈沒有著急回答,兩個人坐上吉普車之后他一邊打開車窗透氣一邊說:
“你先選,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如此穩重的男人怎么也會有這么執著又不靠譜的時候,司離緩緩在位置上坐正,眉頭緊蹙,臉上帶著警覺:
“壞消息。”
錢思邈:……
他扭過頭,將蛙帽摘下來放在腿上,捋了捋已經開始后退的發際線,語重心長地說:
“我勸你還是先聽好消息的好。”
“為什么?”
“因為聽了壞消息,你就不覺得這是一個好消息了。”
心里“咯噔”一下,司離知道趙小麗肯定是出事兒了。
“她還活著嗎?”
“你要是這么想的話,那這個壞消息好像也沒有那么壞。”
錢思邈雙手環抱在胸前,說完之后對著副駕駛的特戰兵說:
“我們去安瀾,就是樹樓本體之前生長的地方。”
男人像是擠牙膏一樣說話的方式讓司離很著急,她直接抓住了錢思邈的肩膀,一邊搖晃一邊問:
“說啊,快說啊,到底出什么事兒了,錢隊!”
“好消息其實就是她通過了所有測試,還是人類,我帶到隔壁的車上了,一起運回上清市,不過壞消息是,因為被樹樓產生的寄生IB綠色粘液包裹,她似乎是窒息加上粘液的毒副作用,成為了腦癱。”
“腦……癱?”
司離對這個詞語并不陌生,邢弦有一個侄女就是腦癱,但因為侄女一家太過貧窮,根本負擔不起高昂的康復費用,他們幾次來學校找邢弦借過錢,可邢弦也被掏空,一分都拿不出來,后來聽說,邢弦的嫂子抱著侄女跳樓了。
眨巴了兩下眼睛,在這一瞬間司離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找邢弦商量一下這件事情,畢竟現在不差錢,完全負擔得起康復治療的費用,可第二秒她就意識到,自己上次看到的邢弦只是一個沒有傷害的E級或者F級的IB。
緩緩吐了口氣,司離回過頭看著窗外,旁邊那輛裝著趙小麗的車緩緩超過,司離的視線定格在車窗映射出趙小麗那張小麥色的臉。
“司離,你說趙小麗沒有別的親人,所以我才帶她來的,要不然按照這種情況,其實我們可以給她安樂死,這樣她自己也少受罪,你覺得呢?”
“她沒有親人,我也是。”
司離只說了這么一句,雙手環抱在胸前,等那輛車從自己的視野中消失之后,她朝著錢思邈伸出了手:
“錢隊,可以給我一根煙嗎?”
“抽煙有害健康。”
錢思邈雖然這么說著,但還是照做了,順便給自己和司機、副駕駛都發了一根。
伴隨著打火機的脆響,這輛吉普車內立刻開始吞云吐霧,司離第一次抽煙,過肺的時候被狠狠嗆了一口,眼睛里都噙著淚水:
“錢隊,你知道有什么比較好的康復醫院嗎?”
“為了一個朋友,你真的要做到這個地步?”
錢思邈不是不能理解司離的做法,只是他知道這價格不菲,司離剛來玄武還沒有站穩腳跟,這么快掏空自己的積蓄怕是不好。
但他不知道,這丫頭可是從簡譽手里敲詐了兩千多萬。
司離緩緩點了點頭,他直勾勾盯著錢思邈,眼神十分堅定——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的這個決策不僅僅是為了趙小麗,也是為了自己。
如果沒有監護人,沒有親人,那如果哪一天自己也受了重擊需要人照顧,組織可能根本不會管她的死活,直接給她安樂死。
現在司離要做的,就是回到上清市,將趙小麗的戶口和自己的戶口遷到一處,將自己申請成為她的監護人。
這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一種保障。
司離出錢,趙小麗也給司離一個身份。
錢思邈從悟道上調出來了一個電話,將抽完的煙屁放進煙灰缸之后關上了車窗,冷風灌進來讓他感覺自己快要吹感冒了:
“之前借助安瀾公司的名義來過這個醫院,這個醫生人不錯,算是我的私人人脈,你去說我的名字,他會幫你的。”
“謝謝錢隊。”
錢思邈將電話發給了司離,兩人一路上沒有再多說什么。
可等到了船上,錢思邈的部下遞給了他一張資料之后,他下意識喊了句“熊莉”,但轉頭卻看到是司離的臉上,男人似乎再也繃不住了,眼神中出現了明顯的動搖,雙眸倒是有些晶瑩剔透:
“司……司離?我……剛才……”
“錢隊,我……明白。”
司離失去過好友,她真的明白。
錢思邈聳了聳肩,一瞬間,這個本來靠譜的成年男性突然就變得有些頹唐。
挺拔的身體在看到司離的那一瞬間好像就變成了一攤泥,靠在椅背上,整個人都沒有了精神氣兒,眼神有些空洞地直勾勾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一聲喘息之后才將他從這種抽離的狀態拉回來:
“對了,我們還要告訴熊莉的奶奶一聲,現在熊莉在上清市還有一個奶奶,不知道這個老人家知道了熊莉的事情會有什么反應。”
不僅僅是熊莉,還有熊莉的母親、熊莉的父親。
故作鎮定地拿出一根煙,可手顫顫巍巍,還沒有將煙卷塞到口中就掉地了。
錢思邈咒罵了一聲,又拿出一根,可當放在嘴里,捏在掌心的打火機又掉地了。
“媽的。”
錢思邈再次俯身,可還沒有拿到打火機,司離的手機先一步把這個東西拿走了:
“我給你點吧,錢隊。”
“……”
錢思邈沒有說話,湊近之后用手護住火苗,當溫熱的觸感點燃了煙絲和紙片,被火一烘烤,伴隨著打火機火焰熄滅,錢思邈一眨眼睛,兩行無聲的淚水就流了下來。
“抱歉。”
“這沒什么好抱歉的,熊莉副隊長之前教過我射擊,是個很直率的女孩兒。我也很喜歡她。”
司離感覺自己說得太直白,顯得有些虛情假意,但實際上她真這么認為。
而錢思邈用手抹了一把臉,將淚水全都擦在掌心,他翹著二郎腿,兩只手十指交疊抱住膝蓋,整個人像是坐在搖搖椅上前前后后晃動著身體,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我是在加入玄武特遣隊之后才認識熊莉的,也就約莫二十二歲左右的樣子。當時她在情報四處,我第一次跟著隊長出任務,熊莉作為情報四處會遂行,主要負責抹去被普通人看到的IB的記憶,并讓世界上出現的超自然現象合理化。
“我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這女人真漂亮,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所謂白月光的存在。八十厘米黑長直、御姐的聲音御姐的臉,還有魔鬼一樣的身材,脾氣也很御姐,我找不到她的任何缺點。
“但那個時候的熊莉完全沒有心思去談戀愛,其實她現在也沒有,她一直就想要來到第六大陸,和家人團聚,后來我也放棄了,在安瀾公司掩飾身份出行任務的時候認識了我現在的妻子,倒是連孩子都有了。
“但是白月光在心中的地位是不會變的,永遠都不會變。她的死到現在來說對于我都像是他媽的做夢一樣。”
說完最后一句,錢思邈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他的視線很空洞,看得很遠,好像在那不存在的天的盡頭,能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一樣。
司離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最后還是錢思邈先嘟囔了一句:
“她連死的時候都沒有一個全尸。”
說完他就走了,司離沒有跟過去,這或許是隊長和隊員之間的默契——
給一個男人妥善的體面。
緩緩來到甲板,司離盤腿坐在地上,看著周圍談笑風生的特戰兵,感受著陽光的照耀,那種溫暖的感覺讓她有了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哦,小心,怎么在這兒打坐,會被海水打濕的。”
突然,一個浪翻涌了過來,司離感覺臉上一濕,同伴拉著她站起來,司離接過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海水,可拿下來一看——
一灘紅色的血。
“唔——”
差點兒叫出來,她將毛巾扔在了地上,可這時,毛巾上的血跡不見了。
司離:……
本以為自己和熊莉的感情沒有那么深,但畢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類,看到那一幕怎么會沒有心理陰影。
感覺自己亟需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避風的港灣,下船之后讓司離就找了個借口沒有和錢思邈一起去安瀾公司,而是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
經十三路緯十六。
同樣的咖啡屋,同樣的門鈴,同樣的路燈。
同樣坐在落地窗前,正在看著對面空蕩蕩座椅的那個她——
虛假的邢弦,正在咖啡屋里等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