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霖站在萬達(dá)三號門的柱子旁，手里捏著手機(jī)，屏幕上是日本料理店的地址。這是他昨天翻了半宿點(diǎn)評找的，聽說刺身很新鮮。風(fēng)有點(diǎn)熱，他解開襯衫最上面的扣子，又覺得不妥，重新扣上，來回折騰了兩回，引得旁邊賣氣球的大爺直瞅他。

“來啦。”瑾瑜的聲音從背后飄過來，帶著點(diǎn)喘。她今天穿了條淺藍(lán)色的牛仔褲，配著白色T恤，頭發(fā)扎成馬尾，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濡濕了，貼在臉上。

楷霖趕緊轉(zhuǎn)過身，差點(diǎn)把手機(jī)掉地上：“剛到？我還以為我來早了。”

“路上堵車，共享單車蹬得我腿都快斷了。”瑾瑜拍了拍褲腿上的灰，抬頭看了看料理店的招牌，“這家貴不貴？”

“不貴，我團(tuán)了券。”楷霖趕緊掏出手機(jī)晃了晃，其實(shí)是怕她嫌貴，特意查了人均消費(fèi)，比上次的草帽魚便宜點(diǎn)。

進(jìn)了店，服務(wù)員領(lǐng)著往里面走，榻榻米隔間矮矮的，楷霖彎腰時腦袋“咚”地撞到門框，疼得他齜牙咧嘴。瑾瑜在后面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你跟門框有仇啊？”

“沒、沒注意。”楷霖捂著額頭坐下，耳朵紅得發(fā)燙，偷偷往她那邊看，她正脫鞋，腳趾頭蜷了蜷，穿著雙白色的船襪，襪口有個小小的草莓圖案。

菜單遞過來，楷霖推給她：“你點(diǎn)，我啥都吃。”

“那我可點(diǎn)了。”瑾瑜拿起筆，在菜單上劃著，“三文魚刺身、鰻魚飯、再整個壽司拼盤？”

“夠了夠了。”楷霖連連點(diǎn)頭，眼睛盯著她握筆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透著點(diǎn)粉。

上菜的時候，楷霖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往小碟里倒了點(diǎn)醬油，又?jǐn)D了芥末，攪了攪，推到瑾瑜面前：“蘸這個吃，不嗆。”

瑾瑜夾了塊三文魚，沾了點(diǎn)芥末，剛放進(jìn)嘴里，眼睛就瞇成了一條縫，眼淚都快出來了：“你這還叫不嗆？”

“啊？”楷霖趕緊遞過冰水，“是不是放多了？我嘗嘗。”他夾起一塊刺身，沾了點(diǎn)自己碟里的，剛嚼了兩下，就被嗆得直咳嗽，芥末辣勁兒從鼻子竄到天靈蓋，眼淚鼻涕一起流。

瑾瑜笑得直拍桌子，遞給他紙巾：“你是不是想害我？”

“不是不是，我以為這玩意兒不辣。”楷霖擦著眼淚，話都說不利索，逗得隔壁桌的情侶也跟著笑。

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楷霖學(xué)會了吃刺身不沾芥末，瑾瑜的鰻魚飯剩了半份，說太膩，他二話不說端過來全吃了，撐得直打飽嗝。

“結(jié)賬吧。”瑾瑜拿起包，準(zhǔn)備起身。

楷霖趕緊掏出手機(jī)：“我來我來。”他點(diǎn)開某團(tuán)APP，找到付款碼，對著收銀臺的掃碼槍晃了晃，聽見“滴”的一聲，心里松了口氣。

“付完了？”瑾瑜問。

“嗯，走。”楷霖揣好手機(jī)，跟著她往外走，腳步輕快。

剛走出店門沒幾步，背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服務(wù)員跑過來，喘著氣問：“不好意思，請問剛才是你們結(jié)的賬嗎？系統(tǒng)顯示沒收到。”

楷霖愣了一下，拍著胸脯說：“結(jié)了啊，我剛掃完碼。”

“可系統(tǒng)確實(shí)沒到賬。”服務(wù)員有點(diǎn)為難，“您能看下支付記錄不？”

楷霖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掏出手機(jī)，點(diǎn)開某團(tuán)的訂單，翻了半天，愣是沒找到支付成功的記錄。他的臉?biāo)查g白了，手開始發(fā)抖：“不可能啊，我明明聽見響了。”

“是不是網(wǎng)絡(luò)卡了？”瑾瑜湊過來看，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劃，“真沒有，你是不是沒輸密碼？”

“輸了啊。”楷霖急得滿頭大汗，又翻了遍微信和支付寶，都沒有扣款信息，“怪了，這咋回事？”

服務(wù)員站在旁邊，臉色有點(diǎn)不好看。楷霖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襯衫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對不起對不起，我去核實(shí)一下，瑾瑜你等會兒。”

他轉(zhuǎn)身就往收銀臺跑，步子邁得太急，差點(diǎn)被門檻絆倒。瑾瑜看著他慌張的背影，對著服務(wù)員笑了笑：“不好意思，他可能操作錯了，我們補(bǔ)一下就行。”

沒一會兒，楷霖回來了，臉漲得通紅，手里捏著張小票：“是我沒注冊某團(tuán)，支付失敗了，剛用微信補(bǔ)上了。”他聲音小得像蚊子哼，頭快埋到胸口了。

“多大點(diǎn)事。”瑾瑜拍了拍他的胳膊，“誰還沒犯過迷糊？我上次付電費(fèi)，輸錯了戶號，給別人家交了兩百塊。”

楷霖抬起頭，眼睛亮了點(diǎn)：“真的？”

“騙你干啥。”瑾瑜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他還站在原地，“走啊，愣著干啥？”

“哦。”楷霖趕緊跟上去，心里還是別扭，覺得特丟人，走路都順拐了。

“想去哪兒？”瑾瑜踢著路邊的小石子，“離這兒不遠(yuǎn)有個龜山漢墓，聽說挺涼快的，去不去？”

楷霖正發(fā)愁沒地方去，趕緊點(diǎn)頭：“去，聽你的。”

坐公交去漢墓的路上，楷霖一直沒說話，盯著窗外發(fā)呆。瑾瑜從包里掏出顆糖，剝開糖紙遞給他：“吃顆糖，甜的。”

“謝謝。”楷霖接過來，塞進(jìn)嘴里，橘子味的，甜得有點(diǎn)齁，心里的那點(diǎn)別扭卻散了不少，“剛才真不好意思。”

“都說了沒事。”瑾瑜翻著手機(jī)里的景點(diǎn)介紹，“你這人咋這么較真？誰還沒忘過結(jié)賬。”

楷霖笑了笑，沒說話，偷偷往她那邊挪了挪，肩膀快碰到一起了，心里有點(diǎn)慌，又有點(diǎn)莫名的期待。

到了漢墓，門口的石碑上刻著“龜山漢墓”四個大字，紅漆都掉得差不多了。往里走，涼氣撲面而來，楷霖打了個哆嗦，看見瑾瑜抱著胳膊，趕緊把自己的襯衫脫下來遞過去：“穿上吧，里面冷。”

“不用，我不冷。”瑾瑜擺手，可說話時牙齒還是打了個顫。

楷霖沒管，直接把襯衫披在她肩上，帶著他身上的體溫，暖暖的。“披著吧，感冒了咋上班。”他語氣有點(diǎn)硬，像小時候他媽逼他穿秋褲。

瑾瑜愣了一下，沒再推辭，把襯衫往身上裹了裹，嘴角偷偷翹了起來。

墓道里陰森森的，燈光昏黃，照在石壁上，影子歪歪扭扭的。楷霖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怕她跟不上。走到一個岔路口，他停下來等她，她小跑著跟上來，不小心撞到他背上，兩人都嚇了一跳。

“慢點(diǎn)。”楷霖伸手扶了她一把，手指碰到她的胳膊，軟軟的，像棉花。他趕緊松開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你怕黑啊？”瑾瑜看著他緊繃的背影，笑著問。

“誰怕了。”楷霖梗著脖子往前走，腳步卻慢了不少，還故意把胳膊往旁邊甩了甩，想碰到她的手，又沒那個膽子。

走到主墓室，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個石棺模型。瑾瑜湊過去看說明，楷霖站在她身后，眼睛盯著她的發(fā)頂，馬尾辮晃來晃去，掃得他心癢癢。

“你看這墓道多直。”瑾瑜指著石壁說，“古人真厲害，沒全站儀都能挖這么準(zhǔn)。”

“嗯，厲害。”楷霖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注意力全在她抓著石壁的手上，手指細(xì)細(xì)的，指節(jié)有點(diǎn)紅。

從墓里出來，太陽已經(jīng)西斜了。瑾瑜把襯衫遞給他：“還你，謝了。”

“不著急穿。”楷霖沒接，看著她把襯衫搭在胳膊上，“累不？那邊有休息區(qū)，坐會兒？”

休息區(qū)有長椅，旁邊種著幾棵松樹，樹蔭涼涼的。楷霖坐下時，特意往旁邊挪了挪，留了大半的位置。瑾瑜挨著他坐下，兩人之間能再塞下一個人。

“剛才在墓里，你是不是怕了？”瑾瑜突然問，眼睛亮晶晶的。

“沒、沒有。”楷霖的臉有點(diǎn)熱，“就是覺得有點(diǎn)悶。”

“我剛才看到你腿抖了。”瑾瑜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還嘴硬。”

楷霖沒話說了，只好低頭摳著鞋縫里的泥，摳了半天，冒出一句：“你……你平時上班忙不？”

“還行，就昨天加了班。”瑾瑜撿起片松針，在手里轉(zhuǎn)著玩，“你呢？裝監(jiān)控累不累？”

“不累，就是爬高的時候得小心。”楷霖想起上次在六樓裝攝像頭，差點(diǎn)從梯子上摔下來，“有次給幼兒園裝，那幫小孩老拽我褲腿，差點(diǎn)把我拽下來。”

“哈哈，你咋跟個小孩似的。”瑾瑜笑得前仰后合，松針掉在地上，“他們是不是覺得你好玩？”

“可能吧。”楷霖也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朵花，“有個小胖墩，非要把他的糖給我，說是獎勵我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太陽慢慢往下沉，把影子拉得老長。楷霖覺得腿有點(diǎn)麻，想換個姿勢，剛一動，手不小心碰到了瑾瑜的手。

兩人都愣了一下，像觸電似的往回縮。楷霖的臉?biāo)查g紅到耳根，心臟“砰砰”跳得快要蹦出來。他偷偷往旁邊看，瑾瑜也低著頭，耳朵紅紅的。

沉默了半天，楷霖鼓足勇氣，慢慢把自己的手往她那邊挪了挪，指尖碰到她的指尖，軟軟的，暖暖的。瑾瑜沒躲，只是手指蜷了蜷。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揣了只打鼓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插進(jìn)她的指縫里，輕輕握住。她的手有點(diǎn)涼，他用掌心裹住，慢慢搓了搓。

瑾瑜還是沒說話，只是頭埋得更低了，頭發(fā)垂下來，遮住了臉。楷霖能感覺到她的手指動了動，輕輕回握了他一下，力道很輕，像羽毛落在心上。

他不知道該說啥，腦子里一片空白，平時能說會道的嘴像被堵住了，張了半天，只冒出句：“天……天快黑了。”

“嗯。”瑾瑜的聲音小小的，從頭發(fā)縫里鉆出來，像蚊子哼哼。

兩人就這么牽著，誰也沒說話。風(fēng)吹過松樹，沙沙作響，遠(yuǎn)處傳來游客的說笑聲，都好像離得很遠(yuǎn)。楷霖覺得手心全是汗，卻舍不得松開，怕一松手，這感覺就沒了。

坐了約莫半個鐘頭，瑾瑜輕輕抽回手：“該回去了吧？晚了沒公交了。”

“哦，好。”楷霖的手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我送你。”

往公交站走的路上，楷霖幾次想再牽她的手，都沒敢，手在身側(cè)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手心全是汗。快到站臺時，瑾瑜突然說：“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棉花糖？”

楷霖抬頭看，天上的云白白的，確實(shí)像。他剛想說“像”，又覺得太敷衍，憋了半天說：“像你上次做的花卷，沒捏好的那種。”

瑾瑜愣了一下，隨即笑得直不起腰：“你這人真會形容，哪有拿云跟花卷比的。”

楷霖也笑了，心里的那點(diǎn)緊張散了不少，腳步也輕快了。

公交來了，人不多。楷霖?fù)屩o她投了幣，自己刷卡時，機(jī)器“滴”地響了一聲，提示余額不足。他的臉?biāo)查g紅了，趕緊掏硬幣，摸了半天只摸出一個五毛的。

“我來我來。”瑾瑜趕緊投了一塊錢。

“不好意思，忘了充錢了。”楷霖的耳朵紅得快要滴血。

“沒事，下次我刷你的卡，扣回來。”瑾瑜笑著找了個座位坐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坐這兒。”

楷霖坐下時，肩膀碰到了她的肩膀，軟軟的，像碰到了棉花。他心里又開始慌，眼睛盯著窗外，不敢看她，手卻不自覺地往她那邊挪，指尖再次碰到她的手，這次她沒躲，任由他輕輕握住。

到站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路燈亮起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楷霖送她到小區(qū)門口，看著她往里走，走到樓道口時，她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好了，就到這里吧。”

“嗯。”楷霖點(diǎn)點(diǎn)頭，腳卻像釘在地上，沒動。

“上去吧，早點(diǎn)休息。”瑾瑜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進(jìn)了樓道。聲控?zé)舯凰哪_步聲驚醒，昏黃的光線下，她的影子在墻上晃了晃，消失在轉(zhuǎn)角。

楷霖還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樓道門，心里像揣了塊糖，甜甜的，又有點(diǎn)澀。晚風(fēng)吹過，帶著點(diǎn)涼意，他卻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渾身暖暖的，連指尖都帶著溫度。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好像還殘留著她的溫度。站了約莫十幾分鐘，直到樓道里的燈徹底熄滅，才慢慢轉(zhuǎn)過身，一步三回頭地往公交站走。

路上，他掏出手機(jī)，點(diǎn)開和瑾瑜的聊天界面，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打了句“到家了嗎”，想了想，又刪了，改成“今天很高興”，猶豫了半天，最后只發(fā)了個晚安的表情。

沒一會兒，手機(jī)震了震，是瑾瑜回的：“晚安～”后面跟了個月亮表情，旁邊還有個小小的牽手圖標(biāo)。

楷霖看著那個圖標(biāo)，傻笑了半天，引得路過的大媽直看他。他趕緊把手機(jī)揣進(jìn)兜里，腳步輕快地往公交站走，覺得今晚的風(fēng)都是甜的，連空氣里都飄著棉花糖的味道。

走到站臺，他摸了摸口袋，才想起公交卡余額不足。這次他沒慌，反而笑了笑，掏出手機(jī)，給卡里充了五十塊，心里琢磨著，下次一定要記得充錢，可不能再讓她掏錢了。

公交來了，他跳上去，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夜景一閃而過，他卻沒心思看，滿腦子都是瑾瑜的樣子，她笑起來的樣子，她低頭的樣子，還有她的手，軟軟的，暖暖的。

他掏出手機(jī)，又看了看那個牽手的圖標(biāo)，嘴角忍不住往上翹，心里的那個小鼓，還在“咚咚”地敲著，敲得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糖上。

這個晚上，好像特別長，又好像特別短。楷霖覺得，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甜的一個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