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吳雨接通電話。

“你馬上去機場，馬上飛過來！我跟部里申請了專機！”父親的語速很快，都是命令的口吻。

“穆源受傷了，很重的心臟外傷，我們在人民醫院，醫生說因為心包內血塊堵塞了破口才有機會送到醫院，但隨時有生命危險，心臟破口大、位置不好，手術進入可能大出血，本市心外的醫生做不了這樣位置的手術，你可以對嗎？”父親的語氣里竟有懇求，吳雨的記憶里父親對他的語氣只有命令從未有懇求。

“我……應該可以。”如果是正常工作，吳雨會說我可以，但他知道穆源在父親心里的重量，他只說出了我應該可以。

“無論如何，帶上小晶晶，必須帶上小晶晶過來！就算……小晶晶也必須送穆源最后一程！”父親的語氣沒有給他質疑的空間。

我和小晶晶在昆明，我們馬上過來！”吳雨毫無遲疑的答應著。

“去人民醫院，馬上！”他掛了電話堅定的說。

車里很靜，小晶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吳剛在電話里命令吳雨帶上她、送穆源最后一程，她第一念頭就想到了受傷的是什么人，是她的什么人，這些年她一直小心翼翼的提防這件事所以會特別敏感。

但此刻她的頭腦還是暈的，她沒法理解吳剛為什么知道，那么吳雨知不知道？

“小晶晶……”吳雨覺得他應該跟小晶晶說點什么，盡管現在這種情況、這么突然他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什么也別說好嗎？求你，至少別由你說！”小晶晶用懇求的語氣說。

吳雨愣在那里，他沒法覺得這意味著她什么都知道，也確信她這么說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沉默，此刻就算讓他說他也不覺得自己有能力說什么了。

“吳雨，小晶晶哪兒什么也別說，穆源的意思！”吳剛再次打來電話，電話里父親的聲音……他沒見過父親的眼淚，從未，只有在阿奶過世的時候他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好。”吳雨答應著。

吳雨和小晶晶到醫院的時候，吳剛等在醫院門口。

“手術室一切都準備好了，穆源還有意識，他不讓提前麻醉要看一眼小晶晶，但不讓說……”吳剛故意壓低聲音，幾乎是貼在吳雨耳邊說。

“小晶晶好像知道……”吳雨遲疑著說。

吳剛驚訝的看著吳雨。

小晶晶知道他們有話不想自己聽故意放慢了腳步，拉開距離，但她都聽的到。

“穆源不同意提前麻醉、不讓告訴小晶晶，我擔心他是想著見最后一面，任務完成、大龍落網了，我怕他……”吳雨又聽到了那種聲音。

“小晶晶做術前準備、跟我上臺。”吳雨堅定的說。

“我？”小晶晶有猶豫。

“跟我上臺！”吳雨重復。

“好……”小晶晶遲疑的答應著，她還沒有做好面對這一切的思想準備、在她的準備里都是如何隱瞞、如何保護，但她不習慣和吳雨說不，幾十年來她從不會對他說不。

吳雨和小晶晶走進手術室，術前準備已經完成，穆源躺在手術臺上。

小晶晶在心里無數次想象過這個和她有血緣關系卻完全陌生的父親，在她想象里他都是穿著警服、健碩的形象，但此刻、他躺在手術臺上黝黑、清瘦，精致的五官上帶著傷痕。

穆源意識清晰，用目光注視著手術室門口的方向，幾乎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吳雨和小晶晶走近手術室。

吳雨和小晶晶都知道以他的傷勢和失血量，意識清晰足以說明他頑強的意志。

吳雨走進手術臺，他的目光和穆源對視，眼神里有對彼此的感激和愧疚。

在穆源、吳雨承擔了李嫣和小晶晶，呵護著小晶晶長大，他充滿感恩，實在不忍心去傷害和破壞。

在吳雨、他不僅一次的擔心過穆源出現他會失去小晶晶，他也為此不只一次深深自責過。

穆源的目光還是戀戀不舍的停在小晶晶身上，直到發覺了她的不自然。

“可以開始了。”穆源虛弱的說，然后閉上眼睛。

“我和李嫣，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她一心一意的等你回來，她心里愛的只有你一個，今天小晶晶生日，你必須沒事。”吳雨低下身體貼在穆源耳邊說，但手術室太凈了、他知道小晶晶聽的到。

穆源眼角流出淚水。

“開始麻醉。”吳雨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

手術全程小晶晶的頭腦一直是空白的，她的眼睛一直是模糊的，眼淚不由自主的往外涌。

為她自己，她想象過會有這么一天，但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景之下。

為手術臺上這個和她有這血緣關系的父親，他那一身的傷痕，刀傷、槍傷、燒傷，讓她這個讀了兩次醫學院的人還是不忍直視，畢竟他不是尸體、是身體，之前她只在尸體上見過這樣的傷痕。

更為吳雨……他深愛了這么多年、做了他妻子二十年的李嫣，竟是從未愛過他的、竟是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的，他說出這樣的話、對一個她妻子愛著的男人，只為讓這個男人活下去……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吳雨和小晶晶走出手術室的時候，李嫣已經焦急的等在手術室門口。

“手術很順利，稍后會轉去重癥監護，放心，他會沒事。”吳雨深情的安慰著李嫣。

李嫣淚流滿面，把頭貼在吳雨的胸口哭泣。

吳雨憐惜的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的說著“沒事、沒事、他沒事。”

小晶晶會和李嫣一起去重癥監護室看穆源，也會和李嫣一起照顧他，在血緣上他是她的父親，更何況她心里對穆源是敬畏的。

小晶晶會一直看著李嫣對穆源的各種關切，她會深情的看著他那一身的傷痕流淚、會親吻他的額頭在他耳邊說悄悄話、會輕輕愛撫他的臉、他的頭發……

小晶晶和李嫣生活了二十年，對于這個給了她此次生命的女人，她突然發現自己竟是完全陌生的，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清冷、像是武俠小說中古墓里的絕世美女，她的清冷只是因為吳雨不是她的楊過而已。

李嫣幾次想要和小晶晶聊點什么都被她阻止了，其實她心里也不確定該怎么說。

“我什么都知道，14歲就知道，我會聽你的話，做什么都可以，可以叫他爸爸，但別傷害吳雨，他深愛了我們這么多年，他給了我們這么多，求你！”重癥監護室門前，小晶晶站在李嫣身邊懇切的說，然后轉身離開了。

李嫣愣愣的站在那兒，她怎么也想不通小晶晶怎么會知道。

穆源脫離危險后，吳雨需要回林北銷假了，他走的時候沒有告訴小晶晶。

飛機就快起飛、馬上關艙門的時候，小晶晶沖上了飛機，她麻利的在吳雨身邊坐好。

“你怎么知道我坐這個航班？”吳雨不解的詢問。

“你會自己定機票嗎？”小晶晶反問。

吳雨知道是張揚出賣了他。

“你應該留下，穆源需要你。”吳雨低聲說。

“穆源有李嫣。”她沒有用爸爸媽媽是因為不想刺激吳雨，也是因為她不習慣。

“你有我，我是你的小天使，永遠只是你吳雨的小天使！”然后把頭靠在吳雨的肩膀上，眼淚不由的流了下來。

小晶晶和吳雨的旅行、他們此生可能唯一一次、兩個人的旅行，按照她的預期發生、發展了，但終究沒有按照她的預想結束。

此刻小晶晶看著她身邊的吳雨、他一樣帶著一身的痛回來，也許比走的時候更痛、更沉重……

小晶晶的心里亂極了，事情該如何發展，她平生第一次這樣迷茫和無助。

之前的幾十年里一切都是按照既定公式在進行，吳雨深愛著李嫣、從14歲林晶晶認識吳雨起他的身邊就一直只有李嫣，她有自己特定的人設：暗戀，她忠于自己的心、在他身邊、看著他、做能夠讓他開心的事，不曾奢求什么、也沒有可能奢求什么……

但現在，李嫣即將走出吳雨的世界是小晶晶確定的，以李嫣對穆源的親昵程度，重癥監護室，當著自己的面她都會忍不住親吻穆源，她和吳雨分開是很快就會發生的事，那么吳雨該怎么辦，她自己又該怎么辦？

告訴吳雨、她就是深愛了他幾十年的林晶晶，她怎樣穿越生死、都堅定的愛著，她守在他身邊幾十年，給了怎樣的全心全意、用盡全力，把自己在吳雨面前像解剖一樣展開，鮮血淋漓的去感動，用吳雨心里對林晶晶的自責和愧疚走進他、擁有他……

但對于吳雨，那會是幸福嗎？

無論思想上、感情上她是誰，身份上她是李嫣的孩子，是吳雨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接受和她一起需要承擔什么樣的社會壓力和心理壓力，是她完全可以想象的……

為了愧疚和自責不得不接受，和他并不愛的自己一起，她做的就是拿兩根一樣沉重的枷鎖永遠的捆住吳雨……

還有高尚，他幾十年的等待，她該如何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