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冷暖旦夕間,卻道涼薄也是情。
自從徐錄華掉入忘川中,便被困在了夢靨里,演繹起前一世的般若浮生。
前一世。
徐錄華面瘦肌黃地倚在石頭上,裸露出骨瘦如柴的雙臂,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等著母親要飯回來。
母親已經十多天沒有回來了。
看著日到正午,徐錄華開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種不安讓她心跳加快,直冒冷汗。
徐錄華撐著發軟的雙腿站了起來,支著木棍出去尋找母親。
城里的西區是貧民區,東區是富人區,徐和母親平時就躺在西區后四巷的死角里,搭個棚子生活。
街邊道路空曠,黃土飛揚。小販叫賣聲、車輪聲、馬蹄聲混雜著謾罵聲。
走出巷口,一股尿騷味兒涌入徐錄華的鼻腔中,嗆的徐踉蹌了一下。
只見兩邊的巷角,尿跡深深腐蝕了墻體,地上混雜著各種不明物體的垃圾。
忍著惡臭,出了巷口,徐錄華朝著前巷走去。
日頭烙在了頭頂,曬得人囧黑,身邊偶有青衣淡妝女子掩面路過,落下一手帕,徐錄華扭頭見失主未發現,收入自己囊中,繼續向前走。
夜半。
沒找到母親,徐錄華拄拐躲進了一間娘娘廟。
廟小,供奉著一個石像仙姑,香灰很少。
夜涼風起,徐錄華把仙姑的披掛扒下來,抖了抖灰,蓋在自己身上,準備將就一宿。
倚在墻邊,看著落灰的石像,徐錄華右眼流下了眼淚,眼淚吧嗒吧嗒地往地下掉。饑餓難眠,徐錄華拿出手帕,輕輕地撫摸。
是一塊藍色棉布手帕,上面繡著好看的蘭花。
天將亮堂,徐錄華支著拐杖,往家里趕,想著母親是否在家里等著。
往返三四趟,始終找不到母親,二十天過去,徐錄華決定赴死。
徐錄華尋了根麻繩,顫巍巍地走到西區后四巷那處熟悉的角落,棚子還在,卻沒了母親的身影,只剩四面透風的孤寂。她把麻繩甩上房梁,試著打了個死結,手哆哆嗦嗦,費了好大勁才弄好。
踮起腳尖,將脖子往繩套里送的時候,余光瞥見棚子角落里有個破布包,那布包看著眼熟,她愣了一下,雙腳又落回滿是塵土的地面。伸手扒拉開,里頭是幾塊碎銀,還有半塊發硬的干糧。徐錄華認得,這是母親討飯的家當,干糧是她舍不得吃留下來的。看到這些,赴死的念頭瞬間晃了晃。
揣著干糧和碎銀,徐錄華往集市走去,她想著,或許能碰上知曉母親下落的人。集市依舊喧鬧,她逢人便掏出干糧比劃,啞著嗓子問有沒有見過母親,路人大多嫌惡地躲開,偶爾有一兩個駐足,也只是搖頭。正絕望時,一個賣餛飩的阿婆指了指城東方向:“前幾日,好似瞧見個婆子往那兒去咯,看著病懨懨的。”
城東于徐錄華而言,是全然陌生又充滿威懾的地界。可母親說不定就在那兒,她咬咬牙,拖著步子橫穿整座城。剛踏入城東,就有管家模樣的人呵斥她這副邋遢樣子莫要臟了地。徐錄華不管不顧,一家一家叩門打聽。不知叩了多少扇門,終于,在一座朱紅大門前,一個丫鬟認出了她描述的母親:“是有這么個婆子,在咱們府后廚幫忙倒泔水,昨兒個突然暈倒,被扔到亂葬崗咯。”
徐錄華腦袋轟地炸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路奔向亂葬崗。滿目皆是荒草,新添的幾座墳包突兀又凄涼。她趴在地上,徒手刨著土,十指很快鮮血淋漓,嘴里喃喃喚著母親。直至黃昏,余暉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才在一個不起眼的土坡下,挖到母親早已冰冷的身軀。
徐錄華抱緊母親,號啕大哭,哭聲在空曠的亂葬崗上回蕩,驚起幾只覓食的野鴉。哭累了,她眼神漸漸空洞,把母親重新掩埋好,起身往回走。這一回,她沒了牽掛,再次回到那棚子前,麻繩還懸在半空,她平靜地將脖子套進去,一腳踢開了墊腳的石頭……
恍惚間,徐錄華好似聽見有人在耳邊急切呼喊,身子猛地一墜,墜入無盡黑暗,再睜眼,竟從忘川的夢魘里掙脫出來,眼前是陌生又玄幻的忘川之景,只是此刻,她的眼眸里沒了往昔的怯懦,滿是死而復生后的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