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記憶會在某個毫無防備的瞬間決堤,而一切的導火索,僅僅是一縷似有若無的甜香。
那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春日,城市的喧囂一如既往地在四周蔓延。我在街頭匆匆走著,忽然,一陣微風輕輕撫來,攜著絲絲縷縷的甜意。一瞬間,我猛地停下腳步,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拉住。鼻尖縈繞的這股甜香,似曾相識,下一秒,我的思緒便如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奔回兒時的老家,想起了老宅前那幾株老槐樹。暮春時節,它們總會毫無保留地捧出串串潔白的槐花,宛如藏著滿樹的秘密。
學生時代每逢五一假期一到,我便踏上回鄉的路。剛到村口,那熟悉的甜香愈發濃烈,絲絲縷縷,鉆進我的肺腑,撓著我的心尖。抬眼望去,幾株老槐樹靜靜立在村東的老宅前,像是忠誠的衛士,又似身著白紗的溫柔巨人。滿樹繁花,恰似繁星點點,又仿若串串小巧的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簌簌聲,似乎在低聲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湊近細看,槐花挨挨擠擠地簇擁在一起,每一簇都由數不清的小花組成。它們的花瓣薄如蟬翼,晶瑩剔透,嫩得仿佛稍一觸碰就會破碎,淡黃色的花蕊怯生生地躲在其中,嬌俏又可愛。
望著這滿樹的槐花,往昔和小伙伴們采摘的場景如潮水般涌上心頭。那時,我們一群孩子,個頭小小的,卻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拿著特制的“采花神器”綁好鐵鉤的長竹竿,七手八腳地伸向枝頭,滿心想著把這春日的饋贈都帶回家。可年幼的我們,力氣小,準頭也差,竹竿晃來晃去,半天也鉤不到幾串,急得小臉通紅,汗水順著額頭直往下淌,卻依舊嘻嘻哈哈,樂此不疲。哥哥姐姐們則手腳麻利,像靈活的小松鼠般,三兩下就爬上了樹,穩穩地坐在粗壯的樹枝上,手法嫻熟地摘下一串串槐花,笑著扔給樹下歡呼雀躍的我們。
如今,我獨自站在老槐樹下,周遭安靜得有些寂寥,往昔的熱鬧已成為回憶。我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觸那潔白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串,放入口中輕輕咀嚼。清甜的汁水瞬間在味蕾間爆開,剎那間,時光仿佛倒流,我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在樹下無憂無慮嬉笑玩耍的孩童,眼中只有這滿樹的槐花,和無盡的歡樂。
帶著滿心的收獲回到家,我依著記憶中奶奶的樣子,將槐花洗凈,與面粉均勻地拌在一起,再撒上少許鹽巴調味,而后放入蒸籠。不多時,廚房里便彌漫起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獨屬于槐花飯的香氣。揭開蒸籠的瞬間,熱氣裹挾著甜香撲面而來,潔白的槐花裹著一層薄薄的面衣,就像下凡的仙子,不染一絲塵埃。盛上一碗,夾起一筷子放入口中,軟糯香甜的口感在舌尖散開,這,便是家的味道,是我記憶深處最溫暖、最難以忘懷的味道。
吃著槐花飯,我望向窗外的老槐樹,心中五味雜陳。歲月悠悠,如白駒過隙,曾經一起嬉笑打鬧的小伙伴們,如今已各奔天涯,老家也沒了往日的熱鬧勁兒。可這滿樹的槐花,歲歲年年,依舊如期綻放,守望著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承載著我的童年,我的回憶,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