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參,我困了。”莫話安揉了揉眉頭,再抬頭后,漂亮的眼睛里面有模糊的白霧。
那是一次深夜微醺暢聊之后,我和莫話安在客廳里席地而坐時,她對我說的話。
彼時我們的關系尚未明了,中間隔著一江月夜的水霧。
“要不你先去房間里面睡?我睡沙發。”我想了想,回答道。
“嗯。”莫話安點頭,身子卻仍舊釘在地上,看著我。
我只當她起不來,上前想扶她起來,剛伸出手卻被她拉住手使勁往下一墜,整個人直接斜跨在她身上。那時不過初秋,氣溫仍帶著夏天的余熱,莫話安穿著灰色熱褲,裸露著的兩條長腿,下一刻就直接卷在我的腰上,整個人順勢像一只考拉一樣掛在我身上,嘴巴貼近我的耳朵,用撒嬌的音調說著:“我睡覺習慣有東西抱著。”
像一場秋天的風,吹黃了樹葉,也吹紅了耳朵,最終迢迢的吹散了我和莫話安之間相隔兩岸的江霧。
兩岸相通,航船烏篷。
不過后來我發現她在撒謊,她睡著之后就從來沒抱過我,每次我醒來看她,總是夾著玩偶縮在床邊,一副委屈的沒安全感模樣。
隨著想到莫話安,我的身體漸漸開始像被架在火上烤,每個毛孔都擴張著,將某一些情緒吸進去。
我感覺到有什么濕漉漉的東西貼在我的臉上,并在上面不斷摩擦滑動,略有些粗糙的感覺讓我慢慢蘇醒,我往一側看去,發現一顆碩大濕潤的黑鼻子正抵在我的臉邊。
見我醒來,鼻子的主人發出低沉興奮的嗚咽。
哪來的一只大金毛!?
金毛不斷舔我,熱情地讓我有些羞愧,趕緊從被子里伸出手來將它推開,張黎此時聞聲走了進來,臉色紅潤,神態疑惑但健康,絲毫沒有我記憶里發燒虛弱的樣子。
“醒了?”張黎倚靠在門邊,手里拿著一個杯柄是一條彎曲的鱷魚咬住杯壁的馬克杯,杯口往外蒸騰著熱氣,她一邊攪動勺子,一邊問道。
“嗯......這是?”我想努力做起來,胳膊連帶著身子一起無力,將我狠狠按在床上。
“我家。”張黎走過來,將奇怪的鱷魚杯子放在床頭柜上,一巴掌打在探頭去聞嗅的金毛頭上,坐在床邊對我說,“你身上穿的單薄,淋了雪雨,又吹了江風,再要離開的時候就發了高燒,我帶你去打了一針,然后就把你帶回來了。”
張黎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她的指肚帶著溫熱,似乎比我的額頭還要熱一些。
“看來是退燒了。”張黎伸手把那只不停搖尾巴的金毛拖到床邊,問,“認識嗎?你兒子。”
我看著那只長相極為標準的金毛,這才想起來,當年分手的時候,我去寵物店給張黎挑選了一只眼睛最小的金毛,在見最后一面時送給了她,沒想到這小子長大后竟然變得這么標致。
而它似乎仍記得我的樣子和味道,不斷將頭往我胳膊下面拱。
“叫什么?”我這句話問完后才發現,還真有種不負責任的父親良心發現后回頭,站在家門口一邊撫摸著陌生的兒子一邊問他名字的尷尬場景。
“就叫金毛,你想的話,叫它小金毛也行。”張黎捏了捏金毛的鼻子,然后把它趕了出去,后者夾著尾巴灰溜溜往外挪。
我躺在床上神情嚴肅,隱約感覺張黎要對我說些重要的事情。
就像是電視劇里,離異夫妻再見面,總有一方會開一個不禮貌的口,這時候通常那一方會讓孩子去一邊兒玩去。
不過她并沒有,只是將我扶起靠在床頭,拿著奇怪鱷魚放在我的手上:“這是藥,你喝了之后再躺著休息會兒吧。”
我手捧著藥,一股苦香味直沖鼻腔,熱氣蒸騰升起,烘著我的下巴,我將藥拿遠一點,問:“你沒發燒?發燒的人是我,是這樣嗎?”
張黎點頭。
“我沒有帶你去酒店,你也沒有泡個熱水澡之后偷偷哭泣,然后從后面抱著我?”
張黎皺了皺眉,沒有點頭,而是說:“發燒之后不能泡澡,我要是真按照你說的去做,現在可能已經命懸一線了,而且——”
她臉上掛出一副一眼就能識破的假裝的嫌惡的表情,接著說道:“我為什么會哭完之后抱著你?怎么,還喜歡我?”
我趕緊搖頭,解釋:“那只是一場夢。”
“夢里夢到了我?”張黎死死咬住,不依不饒。
“也夢到了莫話安。”
“所以在夢里,我和她是一樣的地位?”張黎緊追不舍,痛打落水狗,終于讓我無言以對。
“我只是......”我吞了下口水,潤了潤干涸的喉嚨,小聲說道,“感覺你很悲傷,并不快樂,但又要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不會累嗎,張黎?”
張黎聽我說完之后,沉默著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后說道:“和太敏感的人說很多話確實不是什么好事,當然,太敏感也不是什么好事。”
“祝你快樂。”我沒頭沒腦的說出這樣一句話,或許我當時是腦子被燒糊涂了,又或許在當時的沉默里,我心里真的是這么想的——不管和張黎處于什么樣的關系,有無聯系,未來會不會再見——我都希望她能快樂,永遠都,快樂。
張黎看著我,突然笑了一下,從兜里拿出我的手機,扔在我懷里:“你睡熟的時候,莫話安來電話了,我替你接了,也替你和她打了視頻電話,在你——嗯——還昏迷著的時候。”
我一下來了精神,原來我在模糊間聽到的莫話安的聲音并不是夢境,而是實打實的真人真聲:“她說了什么?”
“我想想,大概是要你注意身體,早點把手稿帶回去的同時也要注意安全之類的話,當然,也有說你蠢之類的話。”張黎回想之后說道,“畢竟淋了雪雨后還要硬吹江風的人是你。”
“你也吹了,你穿的也不厚。”
“我有保暖內衣,很薄,但確實保暖。”
“......”
“還有一句。”
“什么?”
張黎拿出自己的手機,一邊點開一個錄音一邊說道:“我特意給你錄了下來,是不是要好好謝謝我。”
她纖長的手指觸碰紅點,手機擴音器里面傳來莫話安輕柔但溫柔的聲音:“這樣都能把自己搞到病倒,真是笨蛋小狗啊,快些好起來吧——我愛你,做個好夢吧。”
我伸手將進度條拉回。
“我愛你,做個好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