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鬧的博物館,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游客嘰嘰喳喳地湊在玻璃柜前,對著里面的文物指指點點。
一個個導游拿著麥克風,聲音已經不像在說話了,簡直就像在極為嘈雜的環境里喊。
一旁的管理員慕風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把眼鏡脫下來,用兜里的布擦了擦。
每天都是這樣的,敦煌莫高窟博物館永遠這么熱鬧,好煩啊。
她來了。
又來了。
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或許說不上高,但她苗條。
還是一樣,穿了一件領口已經褪色的白襯衫,雖然已經褪色,但干凈。牛仔褲破了洞,或者說原來就是這樣。一雙高筒的羊皮靴。她從背后拿出一個牛仔帽,說是酷,又有一些不時尚。
還是一樣,她靠在墻上,一腳蹬著墻,一腳踩在地上。
還是一樣,她用手抹了抹人中,意味深長地一笑。
等了好久,博物館關門了,她真有耐心。
她來這里明顯不是什么看展品。難道,是為了慕風?
慕風把“下午一點再營業”的牌子掛在墻上,把門一鎖,彈簧鎖“咔嚓”一聲扣上,鑰匙在鎖扣里轉動。
“柳紫若,很高興又見面了。”
“距’紫藤‘事件三年了,過的好嗎?”
“說笑了。”
“此處不宜深談,我們去外面吧。”
她走出展館,在大廳里一扇貼著海報的小門前停下,小門和墻都是白色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你倒挺了解的。”慕風有些尷尬,這里除了他,沒人知道。
柳紫若只是微微一笑。“吱扭”一聲推開了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正方形的桌子,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腳架在桌上,椅子一搖一搖的,真厲害,居然不會摔跤。她嗤笑一聲:
“我在這里都已經逛了一個星期了,你每次都在下班或者休息時到這里。”
她還真是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盯著。
“說吧,這三年發生什么事了,越詳細越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聽聽不同版本的。”
“真是拿你沒辦法。
“三年前,你也知道,我們兩個還有十個隊友和導游,共十三人,一起去西臧羌塘無人區拍照。那時我是被你拉去的,你別以為是我自己想來的。”不知道為什么,他說這話時眼神亂飄,還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有專家證明,摸鼻子代表心虛。
“廢話不要多。”她冷漠地來了一句。
“那時,你是導游小九(網名)的助手,幫他端端東西什么的。十三果然不是一個吉利的數字。我們出去第一天就遇到了超強龍卷風,我跟你說,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厲害的龍卷風。我一直跑無人區,像可可西里那種。那時,帳篷都在天上卷,我都被卷上天了……”可能為了掩飾心虛,他含糊不清地說了一長串。
“廢話不要多。”
“我一睜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家了,坐在床上,面前放著一張敦煌莫高窟博物館的工作證。本來我就沒工作,第二天我就去了……
“該你了。”
“那時我也是莫名其妙地回去了。在一個咖啡店做服務員。要不……你錢總比我多,我都住酒店的……哎,你收留我一下唄……”
“你真是……算了,走吧。”慕風欠身。
“你同意了?”
“收留不同意,幫你付款同意了。”
“等等,去哪里?”
“吃火鍋啊。重逢總要慶祝一下吧。”
“說好了,你出錢。”
他們走在大街上,剛剛入秋,就有點冷了。
慕風打了個噴嚏,拉緊大衣。柳紫若嫌棄地瞪了他一眼。
“這年頭都什么體質啊,吹點風就打噴嚏。”
“你……”慕風已經沒辦法找到除了臟話以外的話來說她了。沒辦法,只能忍聲吞氣。
柳紫若假裝沒事地瞥向別處,正好看到火鍋店,趕緊拉著一臉茫然的慕風奔了過去。
火鍋店里已經擠滿了人,不過還好,還有位置。
“真是無語,才秋天就這么多人吃火鍋。”
他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完菜后。柳紫若看看慕風,他在看……他們面前是一個電視機,里面在放宮斗劇。不過劇情真是狗血,貴妃穿的雍容華貴,用全是戒指的手指示小廝打冷宮棄妃。他一個大男人居然這么喜歡看這種,真是顛覆認知了。
上菜了,一個服務員端著一鍋番茄湯底上來了。柳紫若推推慕風。
“貴妃娘娘,看完了嗎?”
此話一出,慕風憋得滿臉通紅,旁邊的服務員都在暗笑。
開始吃火鍋了。
柳紫若夾走了一塊慕風盯了很久的羊肉,在他眼前晃了晃。
“柳!紫!若!”
她嘴角勾起一抹奸笑。
“你想不想再去一次羌塘?”她趕緊轉移話題。
“查清當年的真相,找到失聯的伙伴,當然是我一直想的。”
“那你去買兩張飛機票,最晚周六出發,我這人不能等。明天買好早上九點見個面。”今天星期二。
“為什么不是你出錢?”
“因為你有錢唄!而且你總要一個人給你出謀劃策吧。這方面我最行了。”她真是一點都不害羞。
吃著吃著,柳紫若湊過去和服務員說了幾句,服務員搖了搖頭,柳紫若一臉沮喪。
“怎么,找不到工作了?”
“是啊,那家咖啡店一個星期前倒閉了,要不……你先收留一下我吧。
“我很有用的:罵人,拆家,樣樣在行。”
“真拿你沒辦法。”
“沒事,只要我需要用的錢你來出就行了。
“我不跟一個只知道宮斗的貴妃娘娘一起住。”
“手機拿過來。”他強忍怒火。
“干嘛?”
“轉賬。”
“哦,謝謝你哦。”謝謝在她嘴里總能變個調。她往兜里一掏,尷尬了,手機沒電了。
慕風也是無語,這人給他一種不是一個年代的感覺。他扔了個充電線和充電寶給她。
五千,轉好了,微信,加好了。
慕風擺擺手,示意她走。
“你走吧,別打擾我運動。”
對了,他一直在健身房練習,曾經她還叫他練個輕功什么的,不知道練成沒有。如果練成了,他說不定能在那種跑酷團里當個教練。
晚上,柳紫若,坐在酒店里,一邊吃著放在碗里,個個晶瑩剔透的紫葡萄——那可是她剛買的,一邊刷著手機,沒錯,就是微信,還是慕風的。
“叮咚”,發來一張截屏。
上面顯示從敦煌到西臧啦薩時大概要三小時八分鐘,挺快的。
到那里還要轉火車,真煩。
算了,看在這周六就能出發的份上,勉強答應吧。
她手指一滑,屏蔽了他。
用完就丟是她的風格。
旁邊的鈴鐺響了起來。
“來了,去接單。”
原來她在酒店找了份臨時工。接到任務去給5108的客人送沐浴露———他的用光了。
柳紫若乘電梯、跑樓梯,氣喘吁吁地打開了5108的門。
房內,一個比她年輕一點的少女正在梳頭,長長的、柔順的頭發披在肩上。一把小玉梳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柳紫若趕忙上前,撿起梳子。
“奇怪,明明前臺說5108的人是個粗漢子,人呢?”
“你在小聲嘟囔什么?”她問道,聲音細嫩。
“沒……沒什么……”
她接過沐浴露,“他?”她指了指角落,一個漢子正在穿鞋。
“對不起,是我沒看見。”第一次聽見她說對不起,真稀奇。
“罷了。”
星期六。
柳紫若推著小得不能再小的行李箱,遠看都有點像公園里的小石堆了,加起來長也不足35厘米。
她坐在候機場的座位上,挑了個往下看,能看到入口的位置——當然離停機場也挺遠。翹了個二郎腿,捧著一本最新的時尚雜志,是用慕風給的錢買的。
雖然平時一毛不拔,但人嘛,也要跟上潮流。
十分鐘。
十五分鐘。
二十分鐘。
慕風來了,這家伙可真慢。不知道在干嘛。
他拉著一個至少有柳紫若的行李箱三倍大的行李箱,還是那套衣服。不時尚的夾克衫,一頂球帽,手永遠都插在不插皮帶的牛仔褲里,眼鏡臟得難以形容。
一句話,邋遢又不時尚。
登機了。
上次柳紫若坐飛機還是三年前去羌塘。
前面的旅客拿濕巾紙擦著座位,真是有錢人啊。
柳紫若可能是這里最窮的了。
飛機上放著音樂,大概是柳紫若不懂得欣賞,聽起來跟烏鴉叫沒啥區別。
慕風不和她坐一起,但她看得見他。
他呀,睡著了,手里還抓住安全提示。
起飛了。
飛機越飛越高,敦煌的旖旎風光一覽無遺。
大概是飛機飛高了,氧氣稀薄,柳紫若也開始發困。
時尚雜志還沒看完,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