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賈佳21歲，在差不多大學寒假的時候，接到了楊教授打來家里的電話。

“楊教授嗎？我爸爸不在家，要不然您打他手機吧。”賈佳早把之前的事情忘記了，有禮貌地說道。

“不，我找你呢。”楊教授道，“爸爸身體更方面還好嗎？你學業好像也不錯，拿了獎學金呢。”

“謝謝教授夸獎。”賈佳笑道，“爸爸身體一直很好，謝謝惦記。”

“你有男朋友嗎？賈佳。”楊教授問道。

“沒有，學業為重。”賈佳還是禮貌回復。

“我這邊有個男孩想介紹給你。”楊教授笑道，“他家里可有錢了，最近面子工程聽說吧？他們家就是中標的最大承包方。”

“是嗎？”賈佳心里有點嫌棄，這話說的好像就因為那個男的有錢，她就要連忙答應。

“他呀，讀書也不錯，高中到博士都是在澳洲念的。”賈佳這來了興趣了，“是嗎？哪家？悉尼還是墨爾本？”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楊教授有點吞吐起來，“又好像碩士博士在新西蘭念，具體要問問他。”

賈佳聽了，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也不想強人所難，就說:“他現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他呀，回來廣州了。”楊教授呵呵地笑起來，“忙著呀，接手家里的生意。我說你要是見到他，肯定會喜歡他的。”

“怎么說？”賈佳又笑了，難道他和張新成一樣是個善良的，又有目標的人？

“他啊，我們叫他阿鋒好了，是我見過最善良的最好看的年輕人。一回來就著手整頓家里的生意，都忙得忽略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楊教授似乎火眼金睛看穿了賈佳那單純的心思。

“好呀，就當多認識一個朋友也無壞處。”賈佳笑道。她心里多少有了些期待，是她的理想型。

“不過呢，他剛回來接手生意很忙，他想先加個QQ聊聊。”楊教授說道。

“好呀，”賈佳笑道，“我QQ號是5772，讓他加我的時候說明來意就好。”

那是11月25日。不是賈佳記得清楚，而是后來有事情提醒她，她給QQ號那天是11月25日。

又過了一個星期，沒有人申請添加好友，楊教授的電話卻來了，“怎么樣？聊得怎么樣？”

“他并沒有加我。”賈佳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是搞錯了號碼嗎？”

“沒道理啊。5772。我給他說了啊。”楊教授不解的說，“可能工作太忙了。”

“這樣吧，您把他的QQ號給我，我加他。”賈佳天真的說，“說不定他真的把這件事給忘了。”

“好呀。8549。”楊教授報道。

把電話掛斷以后，賈佳就在電腦上發出添加好友申請:您好，我是楊教授介紹來的女生，我叫賈佳。說來奇怪，那個名稱為secret的QQ號，除了名字什么都沒填，連相冊和QQ空間都是鎖住的。

可是更奇怪的事在后頭。

“你女兒是不是腦子不清醒？怎么發給別人雙人照片，人家怎么知道誰是她？”大概晚上八點，楊教授打起賈慶國的手機，劈頭蓋腦就是一頓輸出-手機沒開免提，賈佳也聽到那種暴怒。

“賈佳！”賈慶國瞬間把楊教授的怒氣吸收再轉化成對賈佳的憤怒。

“我沒發他照片！”賈佳也生氣了，“他都沒通過好友申請我發什么呀？”

“來來來，你給楊教授解釋一下。”賈慶國馬上把電話遞給賈佳。

“沒發照片？那為什么他能看到你的雙人照片？他還發過來問我哪個是你。”楊教授也疑惑了。

“那張照片怎么樣的？”賈佳好奇了，“給我形容一下。”

“就是兩個女孩的自拍合照。都帶著紅領巾，看出來是在學校里面拍的。”楊教授想了想，“兩個都化了妝，一個戴眼鏡一個沒戴。我記得我見過你呀，你戴眼鏡的，但是不像呀。”

一切水落石出，那是賈佳在歌唱比賽中與朋友的合照，放在QQ空間，沒鎖。

賈佳馬上看好友申請，發現并沒有通過。

“楊教授，”賈佳這回笑了起來，“他可真忙呀，有空來我的QQ空間看我的相冊，卻不通過我的好友申請。我覺得我們不合適，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把電話給你爸爸。”楊教授說道。

賈慶國接到電話以后連連賠不是，賈佳隱約中聽到電話的內容，大概就是怪賈佳脾氣大，小小的誤會就要破壞相親，然后不忘問賈慶國照片哪一個是賈佳。

“漂亮的那個。對，不戴眼鏡那個。”賈慶國把笑容都堆在臉上，即使隔著電話楊教授看不見也不會領情。“佳佳她很愛美，放上網的基本都是化好妝不戴眼鏡的照片。”

“約個時間見面是吧？好呀她快放寒假了。”

“那就約12月吧。好的好的，一定來哈。”

賈慶國掛掉電話以后，解釋道:“不是他問的，是他妹妹用他電腦看見你的好友申請就點開看你的QQ空間，看到照片以后想知道哪個是你，就問父母，結果全家人都沒猜出哪個是你，只好麻煩楊教授。”

“沒想到現在造成了這么一個誤會。”賈慶國頓了頓，“還是老辦法先見面為好。你們12月的時候約出來吃個飯吧。”

賈佳哪里聽得了這謊話連連-她本來放上QQ空間的照片只為了記錄與朋友的精彩瞬間，所以不會放個人照片-如今竟成了陌生人評頭品足的談資。她一氣之下，決定去關掉陌生人瀏覽權限-這一上QQ空間不要緊，她居然發現那個叫secret的人，在11月25日已經登陸過她的QQ空間，看過她的照片。

賈佳那時候才21歲，從小是別人家孩子的她心高氣傲，哪里受得了這種氣。她當時只當對方真的是高富帥，從小被寵壞了，連最基本待人接物的態度都沒有好好培養-她在想第一次見面是的確要留下深刻印象，要好好整他。

約定見面那天，賈佳要去應聘實習生，跟楊教授提前說了一下，楊教授不愿意改期，說約了茶樓可以邊吃邊等。

等賈佳應聘回來，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賈佳吃著賈慶國準備的午飯，邊吃邊聽賈慶國叨念:“你其實不要回來，直接去茶樓比較好，現在太晚了不知道人家這么想呢。”“你說穿什么衣服去比較好，我覺得你上次買的那條束腰長裙挺好的。”“待會兒記得要化好妝，別戴眼鏡了，別給楊教授丟人。”……

賈佳一聲不吭的把飯吃完，到房間去換一身衣服，畫了個全妝，出門了。

她對男生并不感興趣，但的確深感好奇-到底有多高富帥才可以這么目中無人？比她在過往遇到過的都要富有嗎？不見得吧，她有同學的先生是香港地產商的獨生子，也不見得如此無禮啊。

當她走進生意慘淡的茶樓，推開二樓包廂的門，一切謎底都解開了。

房間只有一張頗大的十二人桌子，楊老師和一個男生連位坐在最里端，并囑咐賈佳坐在最外端-楊老師把包包放在隔壁的座位上，也不讓她親近-距離感高下立見。

賈佳想去關門，剛想把手提包放下動身……“門打開，我怕悶。”楊老師說道。

賈佳又回到座位，端詳她身邊的男孩子。一個臉色蒼白的小胖墩，戴著酸奶瓶底一樣的近視鏡，穿著一件白襯衣外面套了件深藍色外套……目測身高最多就一米七左右。他也不敢正眼看賈佳，一直低著頭。

賈佳想起一套電影里面一句很諷刺的對白:這樣的人，被砸死了，新聞報道十死也會當五傷。

他原來不是真的是條件太好看不起賈佳，他大概只是不喜歡賈佳又拒絕不了所以以逃避和借口解決問題。

賈佳真的連整他的興致都失去了-這樣軟綿綿的人，拳頭打過去也沒有回應，反而酸到自己的胳膊。

“你好，我是賈佳。”賈佳笑道。

“他就是阿鋒。”楊老師幫忙回應。

“讓你們久等不好意思，今天應聘去了，楊老師又說不好改時間，只能這樣。”賈佳笑了。

“沒，沒關系，我，我們還沒點東西吃。”男生回應。

“是嗎？你們應該先吃，反正我還沒吃飯呢。一個人餓著，總比三個人餓著好。”賈佳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

“點餐吧。”楊老師拿出茶樓的菜單，遞給男生，“你看看你要吃什么。”

“我幫你點了牛腩面，頂飽。”男生對賈佳說。

“我沒關系的，你們點完我再點就好了。”賈佳微笑。是呀，都不會見面第二次的人，有什么好氣的呢？

輪到賈佳看餐紙的時候，賈佳有點失望了，都是她不喜歡吃的東西-她是一個吃貨，但是她不喜歡吃粵式茶樓。“就這樣吧，我拿去點餐。”

賈佳出去把餐紙交給服務員了。

出來，她才發現包廂外面的桌子坐著一男一女，盯著她看。

她今天穿了一件襯衣和高腰鉛筆褲，外面加一件外穿束腰馬甲，把美好的身段表露無疑，再加上她隆重的全妝-她好勝，要最后說不的人是自己。

穿這樣在公眾場合有回頭率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也沒有太在意。

“你現在放假大多時間都在廣州吧？”男生問。

“對，大三沒有很多課，都在準備應聘的事情。”賈佳道。

“你是什么專業的？”

“金融。”

“我覺得你應該考一個專八。”

賈佳笑了，“專八不是說考就考，而且我有BEC高級，專業上夠用了。”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考個專八。”

賈佳沒再搭話，笑了笑。

上菜了，這家茶樓的點心做得實在是糟糕，就如若賈佳的心情-她一口都吃不下，點心都是冷的，宛如她的心。

“你們大三沒有什么課吧？”男生開口問，把牛腩面轉到賈佳跟前。

“謝謝，我不餓。”賈佳把面轉到楊老師跟前。

“人家問你大三有沒有課，怎么不回答呢？”楊老師嗔怪道。

“我剛剛已經說過，大三沒有很多課，在忙應聘的事情了。”賈佳微笑。

一頓下午茶就這樣在男生與楊老師偶爾竊竊私語地討論茶點，賈佳沉默看手機的狀態下結束了。

結束以后，楊老師讓賈佳跟她回學校-男生緊跟其后。

“讓阿鋒載你回去吧，他開了車。”楊老師說。

“不用了，坐公交也很方便。”

“賈佳，你爸爸讓我好好照顧你，我可不敢讓你一個人回去。”

“那好吧。”

賈佳被領到一臺豐田皇冠前面-她又想笑了，這不就是她大學好閨蜜的同款？這樣的人居然敢在廣州自稱富二代，廣州富二代的門檻這么低？

想拉開后座門，拉不開。

“要你坐車當然是坐副駕駛。”楊老師又低嗔道。

“好的。”賈佳繞過去開副駕駛的門-不止這個男生，只要成功在這家大學畢業，這個楊老師還是不要見為好，賈佳心里發狠地想。

車程一小時，賈佳沒有說話，男生也沒有跟她說話-他倒是很忙的樣子，一直在接電話。

大概內容是他監工的貨物出了問題，貨物馬上要發出去，要他回去解決。還有就是，不要理賈佳，馬上把她放下，回家。

大概接了五六個電話以后，他小心翼翼問賈佳:“我在這里把你放下，你會自己回去嗎？”

“我不會。我只會坐在副駕駛給你指怎么回去。”賈佳笑了。

“哈。”男生也笑了起來-賈佳也不明白為什么他會笑-反正不會再見面的人，深究起來也白費腦子。

到小區門口，賈佳笑著說:“今天感謝你的款待，再見。”

事情大概就這樣結束了。可是楊老師并沒有想結束。

當天晚上，她就賈佳傲慢無禮的行徑投訴至賈慶國處。

“這個男生，我不喜歡，完了。”賈佳在電話旁邊說。

“怎么就不喜歡呢？人家爸爸可喜歡你了，就是媽媽對你的態度不滿意而已。”

“他爸爸喜歡我關我什么事？”賈佳說道-不，她馬上反應過來，“他爸爸沒見過我，怎么就喜歡？”

“就是聽我們描述。”楊老師含糊說道，“但是你禮貌不行，她媽媽很不滿意。”

“你們還可以把我禮貌不行描述起來，看來這樁親也不是我一個人不想定。”賈佳高聲道。

“佳佳，噓！”賈慶國把電話捂起來，“少說兩句吧。”

賈佳明白了。

為什么明明訂了包廂卻不要關門，門口那對中年男女為什么關注她一舉一動-原來那是他爸爸媽媽，他們把整個相親過程都觀摩了。

也不是說賈佳見不得人，但是這樣齷齪的旁觀讓她心里無比厭惡-再回想他家人偷看她的QQ空間，以及男生到現在都沒有通過好友申請的行徑-她確定這家人肯定有問題-主要應該是這個男生有問題，全家人護著他-想找個智勇雙全的媳婦護他一輩子。

“楊教授，他還沒加我呢。一切等我們有溝通橋梁再說吧。”賈佳笑著把電話搶過來，然后掛了。

一直以來，賈佳也不是期待一個踏著七色彩云的至尊寶，她只是希望一個頭腦靈活，雙方有共鳴，不需要她一句話說幾百遍對方都記不住的人相伴終生而已。

過了幾天，楊教授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賈佳，我覺得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你難道覺得自己二十一歲沒談過戀愛是正常的嘛？”

“楊教授，”賈佳發現楊教授的確有把人氣笑的能力，“我是有毛病，所以高攀不起他，您另謀高就吧。”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呢？他家是看上你的能力。”楊教授接著說，“像你看到的，他不太聰明，他妹妹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他們想著找個精明的媳婦，可以幫忙處理生意上的種種，你懂嗎？”

“我不懂。”賈佳笑道，“我做不來。”

“咱們學校畢業的怎么會不懂呢？阿鋒他心地很好的，很善良。”

一個好人，會把所有壓力和負擔都推給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以一個無辜的嘴臉面對相親這么小的一件事？這不是善不善良的問題了，這是自私。

賈佳甚至已經可以想象到日后他結了婚，肯定把臟活累活都推到媳婦身上，贊許的話是說給他聽的，一旦出了問題，肯定又是一張無辜的臉把責任推在媳婦身上-誰說不是呢？媳婦才是外人。

他家人用這種方式去旁觀相親過程，看來也不是第一次-他們就會袖手旁觀一切，只在兒子受委屈的時候挺身而出-反正女方才是外人。

進入這樣既齷齪又吝嗇的家庭，即使為了錢，恐怕也撈不出一個硬幣。

賈佳腦子迅速轉動:現在說男方百般不是，媒人還是會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還不如我現在就承認我自己有問題，結束一切吧。

“楊教授，”賈佳欲哭無淚，“我和您說一件事，您可別告訴我爸，替我好好保守秘密。”

“你說。”楊教授緩和了起來，“我一定不告訴你爸爸。”

“其實我有一個談了三年的男朋友，只是因為感情不是很穩定，不敢告訴我爸。”賈佳道，“我沒有拒絕您的理由，所以才應付過去。阿鋒是個好男生，我祝福他找到更好的。”

“那你剛開始為什么不說？”楊教授怒道。

“我怕爸爸罵我。”賈佳抽搭了一下，“您可千萬別告訴我爸爸。”

“就先這樣，我還有事。”楊教授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賈佳看了看手表，十點。她在賭楊教授的為人和操守-反正她甚至懷疑起這種人當年是怎么考上大學。

十點半，賈慶國打電話來了，賈佳果然賭對了。

“楊教授說你有男朋友是不是真的？怎么我從來沒聽過。”賈慶國劈頭蓋腦就是這么一句。

“現在重點不在我有沒有男朋友，重點在那個男生有問題，情商智商都有問題。”賈佳悠悠地說。

“是不是上次來修電腦的小伙子？叫啊銘？”賈慶國窮追不舍。

“不是，阿銘去美國了。”賈佳笑了起來，原來老父親打起來計算機學長的主意，她是萬萬沒想到。

“那你為什么說有男朋友呢？”賈慶國氣打不一處來，“人家都說這么漂亮的一個女孩沒談過戀愛是不是有問題。我都幫你打圓場，你居然拒絕！”

“這樣的人品這樣的家庭有什么好稀罕的？”賈佳問，“你就是看他家那不成器的錢？”

“賈佳，你憑什么看不上人家？人家都說了，你上他們家，以后生意都是你管，有什么不滿意的？”賈慶國天真的說，“你少奮斗幾十年不好嗎？”

“他們家刻薄小氣，我即使成功把生意做起來了，日后沒有利用價值，也只是被掃地出門凈身出戶的結果。”賈佳真的生氣了，“為什么你就為了那么幾個不成器的錢把寶貝女兒往死里逼呢？”

賈慶國生氣的把電話掛了。

后來，每次賈佳生活遇到挫折，賈慶國就會在旁邊啰嗦賈佳約那個男生出來，或許還有拐彎的余地。

賈佳總算看明白了。

很小的時候，賈佳看上書店一套百科全書，讓賈慶國買-旁人都讓他不要買，說家里都窮成這樣，就看大一點親戚孩子淘汰的書就好。

賈國慶說:“你們就不懂了，我這是投資。就像買創業股一樣，要等，要補倉-等她長大了，成才了我才有好日子過，現在一套書算的了什么呢？”

她當時只覺得爸爸真好。現在回味那句話的深意，忽然渾身發抖-原來爸爸把她養大不是因為她是他女兒，而是因為他在記著一筆賬，盼她讓他過上好日子。

不讓她離開廣州大概就是怕她成了飛走的鴨子-明明都快熟了，到最后卻功虧一簣。

這里的人都有毛病，我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無比堅定離開家的決心。

其實，那個男生到現在，都沒有通過賈佳的好友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