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家長會像團悶熱的云，籠罩在教學樓上方。簫南所在的高二（15）班教室位于走廊盡頭，后墻吊扇轉出的風帶著塵土味，吹得他英語月考卷沙沙作響——127分的紅筆字旁，英語老師用鉛筆批注：“繼續保持，爭取突破135“。

“簫工，您看這孩子的作文......“侯主任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某種刻意的熱忱。簫南轉頭時，看見父親正認真點頭，指間的煙被掐滅在礦泉水瓶里，騰起的白霧中，小姑夫的目光卻若有若無地瞥向走廊另一頭。

笛音的班級在二樓文科班，此刻她正跟著母親穿過走廊，素色旗袍的下擺掃過樓梯扶手。簫南攥著作業本的手指發緊，想起昨晚她在舞蹈室說的話：“我媽說，BJ的青訓隊名額下來了。“

“簫南，幫我去資料室拿點名冊。“侯主任的保溫杯輕輕磕在他課桌上，“別在這兒發呆。“

資料室的門虛掩著，燈管發出電流的嗡鳴。簫南剛伸手，就聽見走廊傳來熟悉的聲音：“笛音，這位是林教授的助理......“是笛音的母親，聲音里帶著慣有的優雅與壓迫感。

他慌忙躲進資料室門縫，從百葉窗縫隙看見，笛音被母親拽著站在樓梯口，旗袍上的翡翠鳳凰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媽，我都說了不想去BJ！“她的聲音帶著少見的倔強，發間銀鈴鐺晃得飛快，“我想參加高考，想留在......“

“留在這兒和那些體育生混？“女人的聲音突然拔高，“上次文藝匯演那個摘頭套的黑熊，還有今天幫你搬東西的......“

簫南猛地怔住。原來今早他在走廊幫笛音抬道具箱的畫面，被她母親看見了。喉結滾動間，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目光落在資料室墻上的課程表——6月的日歷上，籃球賽決賽日被紅筆圈著，旁邊寫著“笛音生日“。

“他叫簫南，是理科班的...！“笛音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們只是同學......“

簫南的后背撞上資料室的鐵皮柜，發出悶響。遠處傳來夏重風的笑聲，他知道，此刻理科班的男生們正趴在欄桿上看熱鬧。

“笛音母親。“侯主任的聲音突然響起，像塊落入沸水的冰，“這是簫南的父親，簫工。“

空氣瞬間凝固。簫南從門縫看見，父親正握著笛音母親的手，笑得溫和：“幸會，笛音這孩子很優秀，和小南是好朋友。“

“好朋友？“，“簫工想必也希望孩子專注學業吧？我聽說，簫南最近總在籃球場和舞蹈室之間跑？“

父親的笑容淡了淡，轉頭看向簫南藏身的方向。少年慌忙低頭，卻看見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正與笛音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兩條倔強的河流，在命運的峽谷里相遇。

“年輕人互相激勵是好事。“父親的聲音帶著工程師特有的沉穩，“小南英語從47分提到127分，據說多虧了笛音同學的筆記。“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入湖面。笛音母親的臉色緩和幾分，翡翠簪子在風中輕輕晃動。簫南聽見侯主任咳嗽兩聲：“都是同學，互相幫助嘛。笛音的舞蹈天賦難得，簫南的籃球也很出色，咱們學校就需要這樣全面發展的學生。“

家長會結束時，暮色已漫過走廊。簫南抱著作業本路過文科班，看見笛音獨自坐在教室里，頭埋在臂彎里。他摸出兜里的楓葉書簽，正要敲門，卻聽見她母親在樓梯口打電話：“林教授，名額能不能再等等......“

“給。“他輕輕推開門，把書簽放在她課桌上，“上次你說想看的《拜倫詩選》，里面夾了書簽。“

她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卻在看見書簽時輕輕笑了：“楓葉上的英文......是你寫的？“

書簽上的金粉在暮色中發著微光，那行英文是：“YouarethepoemIcan'ttranslate.“簫南感覺耳尖發燙，轉身時，聽見她輕聲說：“其實我媽......只是怕我受傷。“

他停住腳步，窗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像在訴說某個夏天的秘密。“我也是。“他說，聲音輕得像嘆息，“怕你受傷，更怕你不快樂。“

遠處傳來侯主任催促家長離場的聲音，簫南知道，有些話此刻不必說破。他望向笛音發間的銀杏葉發卡，忽然想起她說過的話：“每片葉子墜落前，都以為自己能飛過滄海。“

而他愿意成為風，托著她，飛得再高一點，再遠一點，哪怕最終要面對分離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