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的清晨,冬陽從高樓間透出淡淡的金光,灑落在酒店大堂那一整面的落地窗上。林初雪站在窗邊,手中捧著一杯溫熱的黑咖啡,指腹緩緩摩挲著杯沿。昨晚送來的幾套服裝已經整齊地掛在衣架上,每一件都透露出低調而不失格調的正式氣息。她早已換上了其中一套深灰色修身西服,搭配白色內襯和細跟皮鞋,利落而專業。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
助理發來一條早間信息:【林醫生,早上好,昨晚送過去的西服和禮服是否合身?禮服如果不適合我這邊讓他們進行更換?!?/p>
她指尖輕輕敲擊屏幕,快速回了句:“衣服很好,謝謝?!?/p>
發完后,她合上手機,望著窗外的車流,心里卻并不寧靜。哪怕她已在戰地奔走多年,面對死亡與絕望都能保持鎮定,如今卻因一場會議而心生不安。她清楚,這不僅是一場醫學盛會,更是她再次置身于權力與話語體系之內的入口。
主論壇設在酒店五樓的會議廳,拱形穹頂下懸掛著晶瑩剔透的多角水晶燈,百余把深灰皮革座椅整齊排列,中央巨大的環形投影屏幕已亮起,會議室內早已坐滿了來自國內外頂尖醫療機構的專家學者。
林初雪推門而入,步伐沉穩。有人向她微微頷首致意,也有人悄聲議論著那位從中東戰地歸來的“年輕醫生”。
她在靠近前排的嘉賓席落座不久,主論壇準時開始。主持人簡要介紹了本次峰會的三大核心議題:“多學科聯合應對突發醫療事件”、“基層急救體系的標準化建設”,以及她最關注的,“極端環境下的醫療資源配置與決策機制”。
第一位主講嘉賓是來自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急診創傷專家托馬斯教授,他展示了一段來自敘利亞戰區的實地影像:臨時搭建的手術棚、泥濘地面上布滿血跡的擔架,還有醫生在有限光源下完成緊急開顱手術的畫面。林初雪的指尖不自覺握緊,眼前浮現出自己在類似場景下跪地為病人止血、用手指摳出異物的記憶。
“我們評估過,戰地手術棚內的手術成功率在裝備補齊前只有32%,而在實施了‘戰地設備模塊化方案’后,數據提升至68%?!?/p>
托馬斯教授話音剛落,場下便響起一片低聲討論。
“但模塊化方案在物資運輸受限地區不具可復制性?!庇腥颂岢霎愖h。
林初雪輕咳一聲,開口道:“托馬斯教授,我有個問題。在您提出的模塊化手術單元設計中,是否有考慮到對接本地基礎衛生結構的彈性?例如,在非洲某些疫區,我們通過與本地草根診療網絡協作,反而在設備極簡的前提下提升了患者搶救效率?!?/p>
臺上托馬斯微微一愣,隨即笑著點頭:“林醫生,這是一個極有價值的問題,我們也確實在做相應調整。”
這一問,令許多與會者重新打量她,場內氛圍也隨之微妙地改變——她不只是一個戰地醫生,更是具備獨立判斷與實踐力的專家。
午休時,林初雪并未返回房間,而是受邀與幾位青年專家前往休息廳小型圓桌討論。剛坐下,便有人遞來最新一期《全球突發醫療趨勢觀察》的內部刊物。
“你在這期的戰地醫療機制專題里被專門引用了一次?!币幻嗅t生微笑道。
她低頭一看,果然,在第十七頁的案例分析中,署名林初雪的一段戰地現場處理記錄被詳細附注。
“你知道是誰提名的嗎?”那人問。
林初雪搖頭。
“是陳業鳴教授?!?/p>
林初雪心口一震,面色平靜地點點頭,指尖卻輕輕扣著雜志邊緣。陳業鳴教授——她導師的老友,如今國內急診醫學會常務副會長,一位極具影響力的醫學決策者。在她遠赴非洲前對她說:“年輕人該有執念,但也別把執念當方向。”那時她不懂,如今卻隱隱明白。
她剛準備起身離席,手機屏幕亮起,是陳業鳴發來的短訊:【峰會結束后,有個項目想和你當面談談。晚宴見。】
當晚的晚宴設在酒店西翼宴會廳,燈光柔和,餐桌布置規整。林初雪換上了昨日挑好的那套墨綠色長裙,深色勾勒出她本就瘦削的身形,配上一對細鉆耳墜,既不張揚也不失分寸。
她推門進入時,不少目光悄然掃來。
“林醫生,這邊。”陳業鳴舉杯示意。
她走過去,見席上坐著幾位國外研究中心負責人及國內幾個重點城市急診科主任。餐桌中央擺著一份被翻開了的病例資料,旁邊的屏幕上顯示的是一組典型老年冠心病合并糖尿病的手術前影像片。
“我們在探討一位高齡患者的個體化手術評估模型?!标悩I鳴朝她招手,“來,你來看看這個CT動脈成像,術前血栓位置特殊,是否考慮搭橋而非支架?”
林初雪湊近,指尖輕點屏幕某一節段,眉頭微蹙:“他的LAD近端狹窄超90%,考慮高齡,支架難以穩定,搭橋優先。但他合并糖尿病第八年,術后抗凝風險極高。還得綜合既往胰島素依賴史來分析出血傾向?!?/p>
“正是?!币晃恢心昴嗅t生贊許地點頭,“這判斷利落得很?!?/p>
陳業鳴嘴角含笑,仿佛早知她會答出這樣的解讀。他收起病例資料,語氣忽然轉緩:“明天,我會給你看一份真正棘手的病例,看看你是不是還想繼續留在國內干一段。”
她眸色一沉,輕聲道:“我從來沒否定國內醫療的價值,只是不確定自己是否屬于這里?!?/p>
“你在哪兒都屬于。”陳業鳴意味深長地說,“只是你還不知道,你的決定很可能影響的不止你自己?!?/p>
林初雪沒有回應,指尖緩緩轉動手中那杯沒有動過的葡萄酒,眼神隱隱透出復雜。她知道,教授說的不是隨口之言。從她下飛機起,命運的軌跡便已悄然再次被推回一個她一度以為早已翻篇的方向。
她隱隱察覺,這次峰會只是一個開始,許多故事,才剛剛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