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四月的城市被風吹得透涼。林初雪剛在醫院對面的“小湘館”點了碗素湯面,鍋還未起,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她拿起一看,屏幕亮著,是周致遠醫生發來的一行字:
【秦老突發高熱,T39.3°C,意識模糊,BP84/56。請盡快回病房。】
心頭一緊。
她來不及說一句話,起身結賬,穿過馬路奔回醫院,風把長發吹得凌亂,鞋底在地磚上踩出急促節奏。她一手理著發,一手打開急診病區的大門,病房內燈光尚亮。
護士站前,值班護士剛掛完一通電話,看到她來了,立即站起:“林醫生,病人血壓繼續在掉,現在是82/50,我們給他抬高床頭并開始補液了。周醫生在床旁。”
“心率多少?”
“112,呼吸急促,血氧88%。”
林初雪點頭,快步穿過走廊走到床前。
秦銘遠就站在病床旁,身形僵直。他穿著平日難得一見的深灰色家居服,外罩一件風衣,神情冷峻,目光緊盯著床上的老人。
秦老靠在床頭,額頭布滿汗珠,皮膚濕冷,眼神渙散,臉上泛起輕微青紫色。
周致遠一邊調整補液滴速,一邊抬頭對她道:“我們剛復查體溫,是39.5°C。病人三小時前還精神清醒,晚飯也吃了些牛奶麥片,但晚上十點突感畏寒、出汗,半小時內開始神志模糊,血壓從110跌到現在80多。”
“心率偏快,是反應性還是自主異常?”
“有雜亂波動,剛做了床邊心電,呈短暫房性心律不齊,懷疑合并代謝紊亂。”
林初雪已戴上聽診器,抬起老人的左手腕,測脈。搏動明顯弱、快而不規則。
她取下聽診器,迅速掃過補液速度與藥物標簽,低聲道:“這是術前感染并發癥的早期表現——高熱、神志改變、低灌注……懷疑膿毒癥前期。有沒有啟動快速液體復蘇方案?”
“正在掛生理鹽水,我們調了兩路開放靜脈通道。”
“加上5%葡萄糖補能,啟動NS和LR輪換快速擴容。立刻查血氣、電解質、乳酸、血常規、CRP、PCT、肝腎功能,外加兩套血培養。”
“馬上安排。”
她轉向護士:“備去甲腎待命,通知藥房準備亞胺培南或美洛培南換藥。”
護士立刻點頭。
“有沒有床旁B超?”
“還沒來得及叫。”
“周醫生請超聲科來急診病房或者推個B超機過來,我懷疑有腹腔隱匿性感染或心包積液。”
她語速極快,動作干凈利落,接過另一份病歷開始記錄,標記要點。
此時陳業鳴已趕來,手里還拿著帶著溫度的茶杯。他看著床上病人,眉頭皺得極深。
“初雪,你怎么看?”
林初雪站直身,冷靜道:“我認為目前不是簡單術前焦慮或基礎疾病波動。結合發熱、低血壓、意識改變,我們高度懷疑是術前隱性感染或老年膿毒癥傾向。考慮到他基礎有冠心病、糖尿病及腎功能不全,這種應激反應是可能的。”
她頓了頓,又補充:“建議暫緩手術往后延遲,現在全身狀態不穩定,強行手術風險極高。”
陳業鳴沉默片刻,點頭。
“你負責把病例整理出來,小周聯系ICU備轉。必要時今晚啟動床旁CRRT準備。”
“是。”
她立即轉頭向周致遠道:“你繼續監測動態血壓,尿量每小時記錄一張表。今天夜班我們兩人一起盯著。”
“好。”
病人被推入搶救間進行密切觀察。她協助護士重新布置監測,安排吸氧、液體滴速、心電監護。等一切安置妥當,已是凌晨一點半。
此時,她的胃開始隱隱作痛。
她望了眼窗外,全城沉寂,急診科卻像一臺永不停歇的機器。
陳業鳴走過來,拍了拍她肩:“你今晚別走了。我讓人給你安排醫生休息室,你早點洗個臉,等檢查結果出來我們再定下一步。”
“好。”她輕聲回答。
周致遠送她去心內醫生休息室。里面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墻角還有個水壺和杯子。她坐下,脫了外套,手腕還有點微微發抖。
片刻后,她打開手機,有一條未讀信息:
【初雪,你的衣服還放在酒店,需要我去拿給你?】
秦銘遠的頭像靜靜躺在對話框上。
她看著那條信息,沉默良久。剛來醫院不熟,找同事去拿不妥,也不想引人注意。
她猶豫許久,終于回了一句:
【麻煩了。前臺有房卡。】
很快,那邊回了:
【十五分鐘到門口。】
林初雪望著屏幕,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醫院的走廊靜悄悄,她站在窗邊,看見那輛熟悉的車停在急診門外。
他的身影在霧氣中等著,手里提著那袋衣物。
她走下樓梯,腳步輕快又克制,心口卻在隱隱作痛——不是情緒上的痛,而是胃里那股從下午就壓著的燒灼感,像被水泥泵壓了一整天,終于在這一刻炸開。
“謝謝。”她接過袋子,手背卻微微顫著。
他皺了皺眉,看了她一眼:“你臉色不太對。”
“沒事。”她下意識說完,卻低頭按住了腹部。
“胃又疼了?”
她沒回答,只輕輕“嗯”了一聲,像是已經習慣了忍耐。
秦銘遠沉默了兩秒,忽然伸手接過她的包:“走吧。”
“去哪?”
“對面面館,吃面。”
林初雪一怔,正想拒絕,胃里又是一陣絞痛,像有一只鈍刀子反復來回攪著。
她終于點頭。
兩人走進醫院旁的一家面館,深夜營業的老店,油煙混著湯香,是這個城市最真實的夜味。
秦銘遠點了最普通的手搟面,加了雞蛋和青菜,叮囑老板:“不放辣,不要蔥蒜,清淡一點。”
林初雪坐在靠墻的位置,一手撐著額頭,另一只手按著胃。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照顧人了?”她苦笑。
“不是會照顧人,是你太不會照顧自己。”他把筷子遞給她,語氣克制,“你今天一天只吃了點會議提供的茶歇,那種干巴巴的餅干和微波熱過頭的三明治,能頂什么?”
她沒說話,喝了一口湯,胃里暖了些。
“醫院的事這么多,還得跑來跑去,休息室也冷。”他目光一閃,沒繼續說下去。
她知道他想說什么,卻也知道,這種日子她已經過了很多年。
“秦銘遠。”她忽然抬頭看他,眼神極認真。
“嗯?”
“別對我太好?”
他怔了一下。
她輕聲說,“我怕我真的撐不下去的時候,還對你有所期待。”
他緩緩放下筷子,看著她的眼睛,半晌沒說話。
面湯慢慢涼了。
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面,他才起身替她拿起袋子,平靜道:“走吧,我送你回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