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公館。
江硯送黎月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多了。
孟女士不在家,黎月隨手把藥交給了管家,而后領(lǐng)著江硯去了父親的房間。
推開棕色的房門,室內(nèi)的窗簾半開半闔,擋住了室外的光亮。
應(yīng)該是孟女士出門前拉的,是想讓房間也曬曬太陽吧。
江硯還沒進門,便聞到一股熟悉的中草藥味,里面的桌子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西藥和中藥,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著整個房間。
見江硯站在門口,黎月小聲催促道:“進來啊。”
江硯邁開腿,站在床尾,看到了躺在床上正在睡覺的黎老大。
他穿著加絨睡衣,整個人平躺,雙臂放在被子外。
江硯站在原地,忽然感覺有些挪不動腿。
時隔四年,竟是這樣的再見面。
當(dāng)初,黎老大是最反對他們在一起的。
想起四年前,黎老大西裝革履,炯炯有神,整個人看上去莊肅又嚴(yán)謹(jǐn),面對他時語氣兇狠,不肯退讓半步。
相比以前的狀態(tài),現(xiàn)在的黎老大消瘦了很多,臉上和手上布滿了褶皺,但臉上的表情還是和以前一樣,看上去就令人心生怯意。
也許是經(jīng)歷了以前那般,在面對黎老大的時候,江硯多少還會有些露怯。
黎月沒注意江硯的不對勁,認(rèn)真把桌子上散落的藥整理擺放。
約莫十分鐘,黎月再回過身,“你杵著干嘛呢?”
江硯回過神,只是搖了搖頭,輕輕掀起被子一角,依次檢查黎老大四肢的情況。
由于車禍后的癱瘓,黎老大的四肢已失去活動能力。
但好在孟女士每天都給他擦拭身子,按摩,幫助他促進血液循環(huán),減緩了四肢因常年沒運動帶來的萎縮,卻也是可以肉眼可見的萎縮了不少。
黎老大目前的狀態(tài),誰看了都覺得觸目驚心。
江硯拿出手枕,抬起黎老大手時,他的眼皮微動,嚇得他呼吸都慢下來了。雖然心中仍有膽怯,但如果能就此醒過來,治療反而會有更多把握。
可惜,黎老大沒醒。
江硯輕輕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對他進行診脈,對黎老大的病情進行了一個簡單的判斷。
“小姐。”
黎月正想開口,管家站在門口,輕輕喚了黎月一聲。
管家端著熬好的湯藥,遞給黎月。
“小姐你的藥。”
黎月:??
管家指了一下旁邊的江硯,解釋道:“是這位先生吩咐我熬制的,他說您受了風(fēng)寒,有些低熱。讓我熬好了給您端來。”
黎月接過碗一口悶,輕聲道謝,轉(zhuǎn)頭想問江硯。
江硯用手指了指了外面,示意黎月去外面再說。
兩個人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江硯陷入了沉思,黎月先打開了話匣子。
“我爸是開車的時候被追尾了,頭撞了方向盤上,沖擊力導(dǎo)致頸椎過度牽拉,脊椎神經(jīng)損傷。我找了中科最好的醫(yī)生,都試過了,無法動手術(shù)。”
“很多醫(yī)生看了以后,都說讓我們多做理療和按摩,幫助他萎縮的慢一些。那些人里更是害怕醫(yī)不好,出現(xiàn)意外,被我們索取賠償,又或者影響自己院的名聲,連我爸都不肯收。”
“他長時間臥床,沒下地行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只是癱瘓了。身上還有一些并發(fā)癥,我知道治療起來需要一定的時間,但——”
黎月頓了頓,手搭在欄桿上,玉鐲跟欄桿碰撞,發(fā)出清脆悅爾的響聲。
“合同我已經(jīng)擬好了,只要你可以治好他,一百萬,包你吃住。”
江硯還是沉默。
黎月補充道:“再送你一套房子。”
黎月讓小王調(diào)查過,江硯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他租的,并且租期就快到了。
話音落了一會兒,江硯才慢悠悠開口:“我都不要。”
黎月頭上冒出一個問號,“那你要什么?”
江硯慵懶轉(zhuǎn)過身,靠在走廊的圍欄上,看著黎月眉眼微翹,語氣平和:“什么都不要,治病救人本來就是我的職責(zé)。”
黎月盯著江硯看了好幾十秒,她合同內(nèi)把什么都算到了。
唯獨沒算到江硯啥也不要。
“不行。”黎月錯開他的視線,看向院子里凋零的玫瑰。
這個季節(jié)本來是不生玫瑰的,但這是黎月最喜歡的花,便雇了人,專門來蘊養(yǎng)這些花。
花枝上還點綴著尚未融化的雪,低于零下五度的氣溫,玫瑰是無法生存的,倒是靠近角落的那顆梅花樹,開得格外鮮艷。
黎月斟酌了一下,“我不喜歡欠別人的,你要么收下我的提議,要么給我一個新的方案……提議。”
黎月一下子說話順了口,把職業(yè)病帶出來了。
江硯半低下頭,“是想跟我劃清界限嗎?”
“……”輪到黎月沉默了。
江硯:“我現(xiàn)在沒什么牽掛,只想好好的把中醫(yī)傳承下去,用不上那么多錢,都是一些身外之物。”
黎月轉(zhuǎn)動著手腕的玉鐲,“如果我可以幫你呢?”
看著黎月投來真誠的目光,江硯有一瞬間的心悸。
“你治好我父親,我?guī)湍銖?fù)興中醫(yī),怎么樣?”
恍惚間,江硯想起了許多年前宣揚中醫(yī)的父親,最后落得一個家財散盡,眾叛親離的下場。
大家覺得西醫(yī)治療更先進和發(fā)達(dá),紛紛遺棄了傳承了千年的中醫(yī),導(dǎo)致許多中醫(yī)世家落寞,周氏也是其一。
黎月此時眼睛閃著的光,跟那個時候父親眼里的光,是一樣的。
回過神來,江硯搖頭笑了下,聲音清清如泉水流動,眼角眉梢染上了一抹愁緒。
江硯還是慣性地拒絕:“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以前父親經(jīng)歷的種種歷歷在目,他不想讓黎月也經(jīng)歷一次。
黎月皺眉,明顯的不快了。
“不行,你總得說一個,我不喜歡虧欠。”
“黎月。”江硯嘴角笑意深邃,眼神里蘊藏著歉意。
“一直以來,你都不虧欠我什么,虧欠的人從來都是我。”
黎月怔住,記憶入海浪涌來,她逃離上岸,拒絕接下這個話題。
“過去是過去,拋開前任關(guān)系不談。現(xiàn)在擺在我們之間的,只有交易關(guān)系。”
江硯壞笑,突然拉住黎月的手,然后把她往自己身上拽,湊到黎月面前,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她。
“那我要你。”江硯雙目含笑,兩片唇瓣一張一合,語氣帶著打趣。
黎月猛地一吸氣,手腕處傳來的溫?zé)嵊|感像是憑空生出的藤蔓,順著手腕一路往上蔓延,自下而上纏繞心間,打亂了她心跳的節(jié)拍。
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讓黎月沒反應(yīng)過來,耳根子瞬間升溫,心跳就像激蕩的湖水一樣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