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拘謹而沉默地環視四周。身邊很吵,有人在尖叫,有人在跟唱,還有人在活蹦亂跳的流淚。有種很想融入卻又找不到開始契機的感覺窸窸窣窣的爬了上來,最后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著熱鬧的人群。
這種想伸出手又有所顧慮的感受比起本就找不到伸手的理由更為難過。當周圍人瘋狂吶喊的時候,武來果也想吶喊,卻又害怕吶喊會不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困擾,喊得太大聲了怎么辦?喊的聲音太難聽了怎么辦?
她開始質疑自己,討厭自己沒有融入人群的勇氣,這種在環境中與周圍人間巨大的疏離感在情感內耗中愈演愈烈,無緣由的孤獨感和焦慮充斥全身,一切又都無精打采了起來。
武來果扭頭仰看阿柴的側臉,她羨慕他笑著。
本應該記得這是一場有趣的演唱會,樂隊的表演很精彩,歌很好聽,觀眾的氛圍很好,森大的環境很棒……等等所有美好的一切,可刻在武來果記憶中的只有深刻的孤獨,焦慮和無能的自己。
演唱會才開始了不到一個小時阿柴就發現武來果不太對勁,她雙眼直愣愣的,只一個勁的喝酒。
他按住武來果手里的酒瓶。
“別喝了。”
武來果沒回答,用力從阿柴手里扯出酒瓶,干脆一飲而盡。
“回去啦?”阿柴接過空酒瓶,好聲好氣的對武來果。
武來果搖頭,將身子挺直站好,站崗似的目視前方。
“那這里人太多,我們去外面透透氣。坐在草地上聽怎么樣。”
說完,武來果好像跟聽到了訊號,泄氣地身子一軟,弓背往外走。快走到球場邊沿,才一屁股坐下。
“喝醉了?”
阿柴坐在一旁拿出水瓶。
“放屁。”
武來果開口就是惡語。
“你也喝三瓶了,想不想去洗手間。”
“去。”
沒好氣的說著,武來果又站了起來。
阿柴剛想隨行,被武來果伸手一指,“坐著。你不去。”
“好。我在這里等你。幫你看包。”
阿柴守著三個包一動不動,剛開始還猜測武來果會不會跑到哪里半天不回來,結果不到十分鐘她就跑了回來。
緋紅的臉,眉毛上還掛著水滴,前襟潮了一片,想來是還洗了把臉。阿柴翻出紙巾遞給武來果。
“我就說你喝多了吧。大晚上洗冷水臉也不怕涼著腦袋。”
“就這點?當年我能喝一箱呢。”武來果頗為自傲地哼了一聲。
阿柴倒是不信,雖然也有人就是這么能喝,但無聊聊的武來果這種人也沒必要練出一打的酒量啊。況且家里存的都是一些洋酒,她往常也就喝個一杯左右,與把啤酒當水喝完全是兩種場面。
“你吹牛啊,喝那么多干嘛?還是說你以前是夜店咖?”
“沒有,工作嘛。你不懂,就是有要喝的時候。”
武來果擺著手,情緒肉眼可見的不太好了起來,想必那也都是些不太好的回憶。
阿柴沒有再追問,他轉了話題。
“你也是森大畢業的吧?當時有沒有這種活動?”
“有啊,就算是幼兒園也有年會晚會吧。”
“那你有沒有上臺?”
“哈,怎么可能。我是小透明,上不了臺面。”
武來果擺著手,短暫的笑了一下,仰頭看著夜空,眼里亮晶晶地泛著星光。
阿柴看武來果至少是喝得有些上頭了,開始變得話多起來,小小露出藏住的自己。他抓住機會繼續試探,引導武來果多說一些。
“你以前是哪個社團的?”
“沒有。”
“那還記不記得當時學校里最帥的人是誰?”
“記得呀。”武來果用手支著腦袋,“cherry學長。”
“帥嗎?”
“你不是才問我學校里最帥的人嘛。帥不帥你不知道嗎?”武來果伸手輕輕打了一下阿柴。
“那有沒有我帥?”
阿柴湊過腦袋。
“不一樣的。他是那種特別成熟理智的帥,氣質你懂嗎?哎呀,你沒有。”
“那我是草包了。”
“那是當然,你和他比不了。”
說起喜歡的人來武來果當真是不留情面啊。
阿柴嘆了口氣。
“我也沒那么差吧。”
“就說,你們不是一型的了。你非要比。”武來果埋怨。
“你暗戀他?”
這次武來果沒有回答。
“那就是了。哪個少女不懷春。”
阿柴撇著嘴,攤開四肢躺下。武來果的頭發被夜風吹起,淺淺露出白皙纖細的后頸,他伸手想要去觸碰,還是忍住了。
“那個學長現在在干嘛?難說已經變得肥頭大耳,不好看了。”
“不知道。人上人的生活,我們怎么可能知道呢?”
“人上人更應該知道呀。”
“不知道,大學時就出國了。還沒回來吧。”
話題到這阿柴清楚自己不該追問下去了,他將雙手枕在腦后看著黑窟窿一樣的夜空,聽著舞臺傳來的動情民謠。世間不可得之事太多了,人們幾乎都很清醒地不去追求自己不可得之物。再喜歡也只是掛在心上的月光,強行接近不過水里撈月。對月光毫無影響,而對自己倒是狼狽,還不如就一直仰頭看著呢。
演唱會結束后,阿柴先是找陳澄拿了玩偶服,才與武來果回去的。這時學校的路上已經沒什么人了,他看著自己挑的綠色絨布鱷魚玩偶服越看越喜歡,玩興大起非要立即換上試試,于是將包都擺在路邊,抖開玩偶服直接往身上套。
武來果雙手抱胸,站在一旁皺眉看著孩子氣的阿柴,頗為無語。見他都要把頭套套上了,才開口。
“你干嘛非在路邊試?實在喜歡就買好了。還跟人找。”
“我沒法網購。”
阿柴將頭套反復套上又取下,他很滿意這個鱷魚玩偶服。
“告訴我我給你買啊。又沒有多少錢。”
“有免費的還花錢干嘛。”阿柴不以為然。
“行,你要是這么喜歡就穿著回去吧。”
武來果有些賭氣的隨口一說。才轉身,就聽到身后阿柴歡快清脆地回了一聲好,她立馬黑了臉。
討厭他這種邋遢的行為。
又嫉妒他如此隨性自由。
她悶頭快步往前,阿柴則又背又攬著三個包以一種滑稽的姿態緊跟上來。
興許是太開心了,阿柴覺得身上又黃又綠的玩偶服也很像青蛙,不覺唱起了歌。
“我是一只小跳蛙,滴滴滴滴滴,我是一只小跳蛙,滴滴滴滴滴……”
歌聲惹怒了武來果,她開始后悔。
后悔為什么沒有把握好發瘋的機會,放縱地在震耳欲聾的音浪中融化,與人群一起歡呼,一起大聲歌唱,一起沉浸地搖擺。而似一個怪物,在亢奮中五官倒錯的,丑陋的看著曾點亮黑夜的燦爛聚會。
冷眼看著人群的瘋,反而是一種異常的發瘋。武來果身體克制不住的發抖,她幾乎想掐死剛才那個敏感自卑的自己。
但是她做不到。
猛然轉身,武來果大步跨到阿柴面前,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很突然,在阿柴在大腦還未做出指令之前,眼淚先一步飛出了眼眶。
武來果對于自己的舉動也始料未及,她略微怯懦的往后退了小步。顫抖著聲音。
“你哭了。”
她對邪惡的自己感到恐懼,舍不得對自己下手竟將氣撒在阿柴身上。
我沒有哭啊,只是沒來得及笑。阿柴撿起鱷魚頭套溫柔地注視著武來果,再次奉上了他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