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了？要不要我的衣服給你披？”

武來果都覺得自己都裹成一筒棉被了，“不用。就是覺得有些怕怕的?！?/p>

“怕什么，有我呢？而且你看這一路都有路燈，還時不時有車經過。”

“也對。那就再走一段吧。”

她埋頭走了兩步，想起什么猛然回頭盯著阿柴。

“其實我沒搞清楚。如果你會走的話，到底是什么時會走。”

阿柴沒料到她會問這個，確實“陽光”對離開的時間并沒有明確的規定，以他的經驗來說最短幾個月，最長兩年多，不過通常也就是一年左右。

“你說啊？”

沒有立即得到阿柴的回復，武來果有些緊張，她迅速害怕起來。很快，她好像知道草叢搖動時自己感到害怕的理由了。

在他不在的空隙，她會感到害怕。

“我其實也不太清楚，紙面上說是到雇主不需要的時候。所以一般情況都是被要求離開的。有的幾個月，有的有幾年吧?！?/p>

“為什么？”

武來果不解。

“可能因為你還沒到那個階段，所以沒有這種感覺。當走出困境擁抱新的人生后自然就不需要我這種了?！?/p>

“你不是很好用嗎？”

“啊，我也覺得我很好用。”

阿柴點頭肯定自己。

“你以前都是被人趕走的？沒犯什么大錯吧？”

“我的話，上一次不是被趕?！?/p>

知道阿柴指的是被打傷的那次，武來果頓時覺得也不好太追究了。

埋頭想了半天。

“我覺得你們挺好的。被趕走太慘了?！?/p>

“還好吧。你想被趕走也說明我很好的完成自己的工作了啊。”

阿柴并不覺得受到了什么委屈。

“沒有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感受真的太難了。我有的同事啊，他們的雇主就在他結束工作前離開了世界?！?/p>

阿柴說得很委婉，武來果猜到了，同情著。

“還好你沒有遇到過?！?/p>

“我有警覺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時候還好，大多只是沖動，事后多會后悔，也好防范。最怕那種平平靜靜的，一覺醒來，睜眼一看，哎呀，今天天氣不錯，適合去死一死的。”

“那你怎么對我的？”

武來果揚起脖子，她希望自己有被特別的對待。

“你？還好啦。你不會?！?/p>

“你憑什么說我不會?！?/p>

武來果來氣了，她就要較真。

“你剛才是想要裝出同情的感覺吧？”阿柴一語中的。

武來果心虛地躲過他的眼睛，確實她從不會同情弱者。

“你這樣有心氣的熬不過早就熬不過去了，拖不了這么多年。等要趕我走的時候，也最不留情。”

“屁。誰說要趕你走了?！?/p>

大聲反駁后，武來果氣呼呼的往前跑了一段路，又突然停下回身大聲質問阿柴，“我是什么樣的??？”

“有孔雀一樣自尊的小強?！?/p>

一時拿捏不準這是一個算褒義還是貶義的比喻，武來果又甩頭往前狂奔。

風在耳邊刮過，凜冽的空氣令肺部刺痛，久不活動的雙腿也很快疲憊。

她想要阿柴很快追上來，又想起開始時自己是如何拒絕阿柴的。

為什么拒絕他？

因為認為他會成為她的恥辱。

瞬間她明白了為什么陪伴者會遭到拋棄，沒有人想帶著病人的印記生活。

武來果停了下來，雙手支在膝上，看推著車朝自己笨拙小跑來的阿柴，不知為何一下子喘不上氣。

所以在還擁有的時候盡情享受你的好是嗎？

阿柴嘻嘻哈哈。

“來果，生氣了嗎？哈哈。原來你生氣就能跑那么快呀?！?/p>

“你跑得慢關我屁事。”

武來果沖他呲牙。

回到家，武來果立馬打開客廳的電烤爐，癱在地上，心安理得地繼續做著她的米蟲。

阿柴換了衣服，做了小小一份鐵板魷魚，給武來果端上桌。又忙前忙后的收拾被武來果白天時搞得一團亂的家。

看他瘸著腿出出進進，為了不讓冷風進來，每一次都還要下樓梯從廚房的小門出到院子里，武來果看不下去了。

“你坐一會兒。動來動去，看得我心煩?！?/p>

“怎么？不好吃嗎？”

阿柴忙走過來。

武來果訓狗似的伸出手指往下一指。

“吃的沒問題。是你有問題。坐下！”

“我有什么問題?！?/p>

坐到旁邊的阿柴還用圍裙擦著手，滿臉不解，他沒覺得剛才有什么地方沒做好的。

“你有??？”

“什么??？”

“熱情就是你的一身病。我在酒店給一千的小費那服務員也沒你這么殷勤的?！蔽鋪砉蛉?/p>

“習慣了?！?/p>

阿柴以為武來果在夸自己。

可在武來果看來，他的憨笑令人非厭惡。她拍了一下地板，強調。

“你要有腔調。不要自輕自賤?！?/p>

阿柴不明就里，“哎？我沒有啊。什么自輕自賤?！?/p>

“你要反抗懂不懂？反抗？”

“為什么？沒必要啊?！?/p>

“所以說我最討厭你這種了?！?/p>

這已經不是武來果第一次對阿柴做出這樣的評價了，有一瞬間，她也覺得這樣沒脾氣的家伙活該在最后遭到拋棄。

武來果抽起一塊濕巾，在阿柴面前晃了晃，起身推開拉門趴著擦起了白天留下的炭火灰。

在那塊白皙的濕巾很快變得黢黑，武來果看了看覺得還不夠，又將它狠狠在地面上揉了兩下，才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阿柴。

“看到了沒有。”她舉起又臟又皺的濕巾。

“看到了。”

見阿柴點頭，武來果爽利的將臟濕巾揉成團丟進垃圾桶?！八阅憔褪沁@樣的工作?！?/p>

“你說的對?！?/p>

阿柴拍著手，瘋狂點頭。他覺得武來果好了解自己，這個比喻太好了，太感動了。

他就是那張濕巾，勤勤懇懇的奉獻，完成了使命。

然后被，嫌棄地，拋棄。

看到阿柴好似在用一種感激和肯定的神情看著自己，武來果覺得對方一定是搞錯了什么。

這到底是什么人？罵他是垃圾，他還很感動？

“你就是那個?！?/p>

武來果匆忙關上拉門，急慌慌指著垃圾桶示意。她好怕阿柴有什么誤解。

“我知道，我就是那張濕巾。這就是我的工作?！?/p>

阿柴點頭繼續表示肯定，言語中無不含有對武來果的欽佩。

武來果想想，突然又不覺得無語了。阿柴從來都知道自己是被用完即棄的。只不過就算是他明明知道，他還是很喜歡，很熱愛自己這份工作。

一瞬間她好羨慕這種明知有慘烈的結果，浪費艱苦的付出，還能一往直前的勇氣。

他的熱愛一定很旺盛吧。

“算了?！?/p>

武來果坐回桌邊拿起筷子。她想承若雖然很不可靠，但說與不說又是兩種效果。

“以后你要是不想走，我也不趕你走?！?/p>

一個好的謊言真的很有魅力。

它會讓說著和聽著的人在明知是假的情況下，在某一刻相信此事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