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小巷中一點熒光惹起我的注意，使我擱置郁郁的心情，茫然走進漆黑里，以好奇心拖延回家被罵的命運。光并非著地的，仿佛懸掛半空。
“是什么東西？”帶著疑懼，手緊捏書包，瞇起了眼，逐漸向光源移近。
異味隱約襲來，適應了微弱光線后，便見墻邊放著一個廢物滿溢的垃圾籮，而光點就躺在當中。我拾起一看，原來是一支掉了蓋的熒光筆。遠看還以為是鬼火，嚇死！
但是，這熒光筆是光過了頭吧？猶如附了魔的神仙棒，叫人震懾。
心不禁打了個冷顫。瞄一瞄手上的熒光筆，感覺很特別，似有什么念力在釋放出來那么迷幻。然而手并沒有放開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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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閉上耳朵就好了，或者叫時鐘跑快一點，讓媽媽罵我的一幕掠過，那么我就立即到達倒頭大睡的時段了。
“又不合格了？你作死了呀？不要升中四了嗎？你知不知道這會拉低你的分數啊？……我說過你多少遍？你卻只顧玩玩玩，溫習又不見你肯花時間……”
為什么傷痛的時間總過得比快樂的時間慢？溫習溫習，怎么溫都是這個層次的啦，無奈。
媽在房外大廳嘮叨著，她的嘴巴好像永遠也合不了似的。我快撐不住，只怨我的聽覺太敏銳了。
從褲袋中抽出熒光筆，無聊萬分地在書桌上的筆記紙試色，曲線中朦朧浮起金光，就像紙下埋了寶藏般。細看下，簡直要從紙上射出光柱來。
“衰仔！快洗澡吧！開飯了……過了考試也別松懈下來，要準備選科的事，還有想想升不了學的出路……”媽又滔滔不絕了。
“現在是十二時就好了”
我用熒光筆寫下這一句，然后長嘆一聲。
黃光金閃閃的投上來，灼痛我的眼。
突然周遭一片寂靜，房外大廳燈光熄滅。
“咦？難道短路了？”我猜想。
走出自己的房間，摸摸墻壁上燈掣的位置，”啪”的一聲，燈清脆地亮起來，并不像有問題。最奇怪不是這，而是剛才正預備飯菜的媽媽跟飯菜不見了，連在閱報的爸爸也失了蹤，沒有人在客廳，長期開著的電視機也被關掉。
滴嗒滴嗒……
瞥見時鐘指著十二時，我瞪眼呆了數十秒。
滴嗒滴嗒……
秒針在數說我的驚恐。靜得可怕，我甚至可以聽見冷汗滑過自己腮邊的聲音。
“不是吧？”我蔑視的笑笑，再揉揉眼睛：“是做夢吧？”
眼前仍是舊模樣。
“干嘛亮燈啦？”傳來爸的呵欠聲，還有腳底擦地而行的聲響：“忘了什么嗎？還是要找什么了？你媽叫你十一時半就要上床睡覺，你想聽緊箍咒嗎？十二時了……”
“哦？不，爸，沒事。我睡的了，你也睡吧！”我不是做夢。爸的臉很憔悴，很多皺紋。
“嗯，沒事就好。快關燈回房，睡不著便看書好了，上網你媽會知道的。”
“嗯。”
燈全關掉，爸和我都回了房，只是還存在著一點光，一點凌厲的光。
噗噗……心跳不定，呼吸斷續，恐懼卻半帶興奮。我望著熒光筆良久，微笑起來。
“是這支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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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整晚被熒光筆的神奇圍繞著，沒有好好的休息，早上迷迷糊糊難以起床。
“衰仔！遲到了！快點滾出來！……早餐都放涼了！昨晚又上網了吧，叫你別玩太晚的了，壞眼又傷神，現在又要弄得匆匆忙忙的，何苦呢……”
媽的詛咒哪天可以平息呢？我投降都沒有用，誰叫我是她的兒子？
我混亂狼狽地一手穿上鞋子，一手系上領帶，拉起書包踏出房門時，課本文具跌落一地，原來書包沒有扣上蓋子。天！在這緊迫關頭送我這考驗，我的耐性可不能多磨啊！耳邊又再涌起嗡嗡的咒語來，煩躁得很，渾身燙熱快要爆燈了。
手表的分針冷冷地提醒著我即將遲到，使我執拾著的手輕輕抖震。
焦急的剎那，身心被地上的熒光筆鎖住。兩秒間，心底不禁泛起一個念頭。
“讓我到達小息的時間去”
我狠下心的寫了這句于紙上。既然要試，而不想被罵被罰，又怕沉悶的試后課堂，那么就直接跳到小息吃喝玩樂的時段去。
發光的字躍升起來，又是金黃色一片，蒙蓋眼前。
仿佛是時間捷徑，讓我繞過無謂又煩人的事情，進級來到目的地──小息時段的學校操場！
神奇！神奇！不是夢，是現實！啊！太好了！世界一切都變得美好了，我不再需要面對煩惱和不如意事，只享受快樂的時光。
鄰班的小麗每天小息都會坐在樹下的長椅上，跟同學談笑，不時看看書，喝汽水。不論從什么角度看她，不論她做什么，都是這么好看。每天我都看得入迷；每天，我都暗地里看她，只有小息的時段看她。若能跟她做個朋友，跟她對話，那就好了。
“到放學的時間”
我把老師的演說摒棄于耳外，一心專注手中的熒光筆，寫下自己的意愿。
黃光這次泛起鬼魅的色調，稍稍驚嚇了我。然而最后都實現。
鈴～～
放學鐘聲即響，我納悶的心情實時開朗，如按捺已久的彈簧被釋放彈起，松快了！
“試試躍過乘巴士的擠迫吧！”每天放學都被車上的臭汗味熏個半死，還是立刻就躺到床上去好了。
“到十一時半去”
光毫不猶疑地將日變成夜，我竟有點感慨時間的無情。
一呼一吸，仰臥的身軀好像特別感覺疲倦，好困。
兩天后，是我的生日，不如叫它快點來到吧？我好想吃巧克力蛋糕，可是媽每次也買了黑森林蛋糕，討厭！累我要挑走蛋糕中間的軟糖，才可大口大口的品嘗。
不過，話雖如此，我仍期待這個生日，因為每年我都收到不同的禮物，甚至常帶給我驚喜。
“明天就是我生日的日子”
整個晚上，熒光黃照亮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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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聲浪比鬧鐘還強，一大清早不知道在吵什么，真是擾人清夢。今天是人家的生日嘛，這天剛開始就不讓我好過嗎？
“到小息”，寫了三個字，想一會，便把它們劃去。
還是立刻就是切蛋糕的時候好呢？
不！要是如此，我不就是沒變動，仍在家里嗎？
都是不要掠過在外的時間。
“到小息的時候去”
我最后決定維持原狀。
光又再引領我穿越時間捷徑，到達回不了頭的未來。
不同級別的學生們擦身而過，喧嘩玩樂聲不絕于耳，腳又踏在這現實又不實在的操場上，望著那個方位，注視某人。
長發披肩的她，實在太美了，我永遠都不要錯過這一刻。
就在我含笑的當兒，一個巨大的身影阻擋我的視線，并有向我方移近的征兆。
“峰學長！”其實不需走近，都知道這是”豬腩肉”的身影，而且更應向其反方向而行，避免她傷害無辜。見她手中抱著禮物，跟她肉團團的身形相比，竟使我有陣陣的反胃感及恐怖感，連跑帶滾的逃亡。急中生智的我立時跑上四樓的課室，樓梯是脂肪的死敵，她定追不上來吧！
深呼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后，我不敢想象豬腩肉要跟我說什么，只趕快拿出紙和神筆，跳過這即將來臨的可怕階段。
“到放學時間！！！”
快點！……
我不管事件發生與否，總之過去了就成，我不愿被慢慢折磨。好像剛失戀的人，我相信他們跟我現在的心情一樣！
光很刺眼！一次比一次來得激烈，好像要使我盲目一樣。看來下次我要架起墨鏡了。
光線回復緩和，頭頂是輕染淺紫色的黃昏長空，身體背負著書包，腳正步向車站。我在回家的路上吧。
“呼～～”
“阿峰！”后方傳來死黨的呼喚，我轉身一看，驚見他抽著一袋子不知名的東西，并笑得十分猥瑣。
“干嘛？”我問，只見他在換氣，好像追得我很急那樣。
“你是興奮過度了吧？”他將硬皮紙袋一把扔到我的胸口，我趕緊抓住，卻不明白。他繼續說：“你的禮物呀，大頭壽星仔！”
禮物？我打開袋子看看，果然是一件又一件包裝精致的生日禮物，共五份，當中我還認得豬腩肉的那份。
會不會有她送的呢？我想著，高速地檢查另外四份禮物，上面都寫著贈送者的名字，然而沒有一個是“小麗”。
我失望。
“唉！你就好啦！這么多禮物，一定全是女生送的吧！”他露出羨慕又妒忌的表情：“你這年的生日真是艷福不淺喇！連校花都被你的磁場吸引過來了！”
“什么？”我聽不懂，仿佛他在說德文。
“別裝蒜！差不多全校都看見鄰班的小麗走到你跟前和你談話。”對方一手捏著我的肩逼供：“快說，她跟你說了什么？你們何時交了朋友的呀？快說！”
“什么？”我還是未明白：“我哪有跟小麗談話？”
“你當我是盲的還是傻的？小息時，就在豬腩肉追殺你之前嘛！我們都為你悲哀……”他輕嘆搖頭，半帶嘲笑的說：“世事沒有完美，得到一物，失去一物，這是平衡，嘗了甜頭，當然要受點苦，委屈你了。”
“什么？”我開始摸索到一點點頭緒了──我錯過了與小麗對話的一幕。
“你不說就算，我不跟你拉鋸。”
究竟小麗跟我說了什么？腦海反復出現這個問題。忽地，我感到有點后悔。
但見死黨笑得忘了身邊有人，偷笑的樣子很惹人討厭。
“你笑什么啦！快回青山吧，看護姐姐會擔心的。”我忍不住問。
“太開心罷了！我重考合格了呢！哈哈哈！”他說后發狂，瘋癲地笑。
“重考？”我頭上生了十個問號。
“英文重考呀，你也‘肥’了吧，重考那份試題淺了很多，剛剛合格了呢！真好！老師是個大好人，我封他為偶像！”他興奮的同時，望望楞住的我：“你沒有去重考嗎？”
“……”怎么我又不知道的？噗噗…噗噗…噗噗…
“星期二老師上課時被我們的哭號動搖，答應讓不合格的同學重考，星期三考完，今天星期五就完成批改發還給我們了，效率真高呢！”他說的時候差點感動得落淚了。
星期二，那天是我開始走時間捷徑的日子。
──我錯過了補考英文的機會！
我明白了！我跳過時間，也跳過其中發生的事。過去的我到達未來的我，卻并未經過當中一點一滴，因而不知道重考與小麗的事情，只知道非我控制的結果──手上一袋子的禮物。
那么我還錯過了什么重要的事？還錯過了多少對我有意義的東西？
噗噗……噗噗……
“阿峰，你沒事吧？”死黨留意到我的不妥，安慰一下：“過去了便算，當作倒霉吧！有沒有約人？沒有就快快回家，跟家人慶祝牛一吧！”
我想淺笑一下作回應，肌肉卻不由控制。
“我有要事，先走了！”他舉手作再見手勢，轉身就走：“禮物后補吧，近日手緊，拜！”
向他追討生日禮物的心情本應很強烈的，現在竟然褪下讓位了，讓給深深的懊悔、久久的自責。
本來我可以重考英文，很可能扭轉不合格的命運；本來我可以感受到與夢中情人對話的喜悅，甚至感應她的心意。可惜，統統被我錯過了！
不知道呆想了多久，車站已沒有人。茫然步上為我停下的巴士，失魂落魄地在窗旁空位坐下來。
車子帶動我的身軀向前送，神經感覺才清醒，原來我還可以思想，我還可以呼吸空氣，還可以感覺。
微風撫摸我的臉，無神的眼睛復活過來，街道上的景觀形形色色，有的熱鬧，有的冷漠，叫我細味。
以往在汗流浹背的臭氣沖天間，我一直都忽略了美好的街頭景象。原來過程，是那么值得留意的。
我不自覺地陶醉在入夜的街景中。
“我回來了。”我的每一步都踏實了，心情都輕松了。
看見滿桌子的飯菜，原來不經不覺就是晚餐時間。嗅到飯香，肚子即咕咕作響。
“仔，沒有買蛋糕嗎？”媽從廚房出來，打量著只挽著紙袋的我：“早上出門前我不就叫你買嗎？怎么忘記了？沒蛋糕吃了呀！”
“什么？”我瞪眼，心臟好像停頓了：“有嗎？”
我望望爸，爸的樣子很認真。
糟透了！知道自己又錯過了一件要事，令我的遺憾加深，悔恨加重。
自己竟然如此愚蠢，跑捷徑的人，必得不到好報。
“世事沒有完美，得到一物，失去一物，這是平衡。”這句說得很入骨，我感到刺骨的痛。
突然靜寂的客廳蕩出陣陣竊笑聲。
“咦？”然后我發現是爸媽滿臉皺紋的笑顏。發生什么事？
“看看你黯然神傷的樣子！少擔心，媽騙你的喇！才不敢叫你這傻子去買蛋糕呢！”媽媽笑得很燦爛，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媽那么開心。
是真的嗎？哪樣才是假的？什么才是真？別嚇我了，我好怕連家里的快樂都化為昨日的輕煙，消失于無形，甚至不知道消失的原因。
“快放下書包洗手啦，呆子壽星仔。”爸開懷笑了，趁媽媽走進廚房，他悄聲說：“你媽今早跟我吵架，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搖搖頭。沒錯，今早距離現在好像很遠，但我還記得起床時媽豪邁的聲音。
“是因為她說要給你買巧克力味的蛋糕，而我和你媽都是喜歡黑森林嘛，你知道吧，但她找了三天都沒有巧克力蛋糕，全都是有特別餡料的，因此她想訂造一個。我說不要浪費這些金錢，照舊的買黑森林，幫你挖走中間的軟糖就成，同樣是巧克力蛋糕啦。怎料她發火了，說兒子難得的生日不可馬虎！你媽真是……”
聽著，我不禁熱淚盈眶。
“最后還不是要買黑森林蛋糕。”爸依舊笑嘻嘻的。
“死佬！你說什么喇你？”媽捧著燃點了蠟燭的黑森林蛋糕，從廚房走到飯廳：“快來幫手拿杯碟啦！真不識趣……”
媽嘮叨的樣子十分逗趣，怎么我今天才發覺到呢？
“還有刀叉……別倒翻東西呀，不然殺了你！我煲了兒子最喜歡的青紅蘿卜湯，小心一點啊！”
“知道啦！”爸抱著所需來到桌前，悉心放置。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淚浸前景，我沒有許愿，因為我知道已經沒有再好的愿望了。爸媽這么愛護我，足夠了。我一口氣盡力把蠟燭吹熄掉，掌聲隨即響起，并催促我切蛋糕。
“讓媽幫你挑走軟糖吧。”媽體貼的道。然而我阻止了。
“不用了！媽，我想試一下。”
“什么？你不是不喜歡有軟糖的蛋糕嗎？”爸媽都感奇怪，如兩只傻鴨看著我。
“不喜歡不要勉強……”
我沒有理會，直接往蛋糕咬一口。
“好吃！”味道很不錯啊！爸媽都安慰地笑了。
原來我忽略了的美好，還有很多。巧克力蛋糕好吃，然而，有軟糖的巧克力蛋糕也很好吃，質感不同，就如過程的喜與樂，有了它們，感受才更深更多。
“是什么禮物？女孩子送的嗎？拆開來看看吧！”爸看見紙袋，對我學校的生活好奇起來。
“咦？”媽早已在紙袋里翻動，似要揪出內里奧秘一樣：”這個叫小麗的，是女孩子啦！”
小麗？怎會有……
只見媽手上有一張賀卡，也許是太細小，所以滑了到袋的底部去。
接過賀卡，我的心又再泛起波瀾。
究竟小麗跟我說了什么呢？這個謎題終于解開了。
“峰：祝你生日快樂！心想事成！小麗。”看著她秀麗的字跡，我由心底笑出來。
明天是星期六，我決定約會小麗。
執拾書包時，熒光筆掉落桌上。筆頭的光仍舊鬼魅妖邪，但是我并不害怕，毫不猶疑地把它擲入廢紙箱。
我找出一本新簿子，寫下這星期發生的神奇事物，及今天特別愉快的生日日子，并記錄我以后每天每個過程的美好！
在時間這單程路上，我已經無法回頭，無法挽救。其實無需深究過去，應該昂首向前，腳踏實地地走自己的路，享受每一步的過程，承受自己所種的結果，珍惜所有，創造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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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捷徑/完
timeshortcut/
20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