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人和豆品廠’在哪里？”我踏著軟綿綿的步伐，向兩位天使問路。

“不見是在這區呢，你再往前走遠一點，看看有沒有吧。”一位白衣的天使笑容甜美地回答。

“哦，謝謝！”我與她們道別，逕自走向白茫茫的盡頭。

一路上人不少，不，該是“上了天堂的人”不少，每一副面孔都是陌生的。世上原來曾有這么多善良的人，但我相信一定不比下地獄的多。

“這里是天堂，真的…”難以置信，曾是惡魔的我竟可以上天堂。

已經不怕警察的追捕，也不用染污親友的名聲，我選擇自首后自殺。我沒有牽掛，也沒有留戀，只希望可以喝到一杯熟悉的豆漿，見一下那豆品品牌的首創人──我的姑婆。還有更重要的是，找回一份昔日遺忘了的純真。

記得小時候媽媽常帶我到姑婆簡陋的豆品店“人和”喝免費豆漿，在小小的眼睛里，斗室竟是捉迷藏的場所、可跑累人的天地。玩累了，喝一杯冰凍的純正豆漿，爽快無比；冬天又可吃熱豆腐花，滿肚子暖烘烘的，臉蛋兒都紅了，笑聲又是一浪接一浪的，沒有附帶半點雜質。

這豆漿的甜味只維持到初中，隨著姑婆的病逝，我家與“人和”斷了聯系，再沒有沾一滴“人和”豆漿。

不知道我現在的樣貌是怎樣的呢？已經長大了的我，姑婆可會認得？或是我已變得猙獰可惡，她不會認我了吧？

腳步下意識被放慢，我低了頭。即使沒有鏡子，我仍看見自己刻滿罪惡的臉，很丑陋，很污穢。凝視腳下的白云，我甚至害怕弄臟它。

“我怎么能到天堂？”

疑惑，疑惑。越提步，越疲累。身心都很重，視覺都模糊了。會否存在呢？那昔日的豆漿味道，也許不再了，永遠找不著；甚或可能連姑婆都不在，已經輪回轉世。

我很后悔，長大后“人和豆品廠”分店林立港九新界，我沒有去過、沒有珍惜、沒有回味的意欲。落至如今境況，才攀山涉水，想找一間小店的蹤影，卻完全沒有一點兒把握，真可笑。

一陣香甜傳來，撩撥我心底稚嫩的渴望，懷念而又熟悉，味道是來自旁邊拿著紙杯經過的天使。我雙眼發光，舉目掃視四周，“神和豆品廠”的字牌落在眼簾。

“在這里轉了名字啊！”我肯定是昔日的“人和”，終于給我找到了。

是神太寬仁了吧，讓我這惡魔有一見親人的機會，好使我安慰。天堂總是美好的吧，在這里，什么都是奇跡，什么都有希望。

我以為我可以釋懷，毫無顧慮的伸出腳步跨越門檻，然而我只停在門外。望進去，并未見姑婆的身影，卻見客似云來，生意不錯，果然名不虛傳。

往內看，卡座上，我驚見百變歌星梅艷芳在細嘗豆花，旁邊更有羅文、林振強、張國榮作伴，有說有笑，像在談論著歌藝曲詞音樂等同好的話題。不久，黃家駒跟我擦肩，笑著加入他們的聚會。

一片酸苦割裂我的心。可知道他們離去的時候，有幾百萬人為他們流了比黃河還多的淚水？又花了幾多無眠的晚上去思念他們呢？

人人都為他們的離世而傷心，因為他們都是人才，更是善良的人才。為何總要讓好人先走，“天妒奇才”是真的嗎？“好人沒好報”是真的嗎？

那么我呢？我為何可以上天堂來？……是神為了懲罰我吧，給我看見善良的人已死的事實，要我痛楚，叫我辛酸！

“你來了啊，干嘛不進去坐？”姑婆從后出現，我嚇了一跳。她精神煥發，跟臨終前的憔悴判若兩人。

此刻就像回到小時候的那段光景，溫暖忽地包圍我，我看見店鋪如舊日那簡陋的斗室模樣，彌漫著清雅的豆腐之香，跑跳的嬉戲聲在耳畔回蕩，我的喉嚨卡住了，叫不出一聲“姑婆”。

姑婆竟然還認得我，帶我入座。冰豆漿包裹在手，很舒服涼快，我的郁悶稍減。

“天堂最暢快，沒有疑慮，沒有仇怨，只有和諧與快樂，因為這里只有善心。”姑婆微笑，拍拍我的肩：“你知錯認錯，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在這里幫手，如何？”

姑婆沒再說話，讓無言的我思考，然后走進廚房干活去。

“像我這惡魔都可以上天堂，原來是因為我歸善良……”

在“神和”工作，我不愿再見到好人的到來，那樣只會更傷心，更悲痛。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在這里遇上地獄的魔鬼，甚至是撒旦。因為那就代表著善良的遍布、和平的到臨。

我期待著有這么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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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堂的魔鬼/

thedevilofheaven/

20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