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已經下了,卻遲遲等不到淵唳云的配合,裴鳴月的視線與淵唳云的視線交匯時,后者并沒有半分躲閃。
淵唳云的眸中是坦然的回避——一如他對于這些怪力亂神一直以來的看法。
“好,那我自己來。”裴鳴月不圖能夠把自己的道理給淵唳云說明白,只是后者過不去心里的坎,眼前這些人,自己就要少救下七成。
又是一針落下,裴鳴月手下的病人喟嘆一聲,悠悠轉醒。可當裴鳴月的手搭上病人的脈,眸中的痛楚盡皆流露。
照理說,過分的同情和悲憫是不應當和一個醫生該有的冷靜一同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
可裴鳴月經歷的兩個截然不同的二十年,終究還是讓這樣矛盾而剝離的情感同時展現。
“姑娘,謝謝你……可我知道我活不長了,你快去,快去救救他們。”
“還有村長,我都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他也是為了這個村子,不怨他,明明最早犧牲的就是他的親人。”
有些凌亂的話語打在淵唳云身上,甚至比裴鳴月聽去更動容幾分。曾經在乞丐堆里摸爬滾打的時候,淵唳云的思緒也是一樣的零碎。
如今拼拼湊湊能夠個湊成一個正常人了……才發覺自己同樣和那群人一樣,求一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你放心。”
裴鳴月甚至說不出“你好生修養”的話。因為眼前人是回光返照,而自己一連給村里將死的眾村民下針,如今也沒有什么額外的氣力再多說幾句。
于是,裴鳴月甚至沒有心力去勸一勸淵唳云——哪怕就一次,哪怕只是當個說書的復述故事來做。
一個人、兩個人,沙卷天昏,遠處的沙丘已經蒙上了一層油亮亮的夕陽。
裴鳴月抬起頭是血,低下頭還是血,看看手上、身上還是血。
即便是醫者,疲憊與無助交雜在一起的時候,人也必然會恍惚。恍惚間,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血色,吞噬著一切生靈。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細如蚊聲的叨念,裴鳴月完全聽不清對方說了什么,張了張口,連前兩個字音都沒有發出來。
“你剛才說什么?”嘴里一陣血腥氣,裴鳴月的嗓子也是啞的,“方才誰在同我說話。”
“是我。”
這次清晰了,是淵唳云。
“你不愿意管我可以理解,你去休息便是,你是我的病人……照理也沒有讓病人做事的道理。”
是自己的問題,一次次的把淵唳云當做小師弟,卻又不相信他能有小師弟的本事,小師弟的博愛之心,不相信……
“是我愿意的,我愿意試試看。”
村人也曾把淵唳云護在身后。
眼前平白幫了自己一路的大夫一直在盡力。
淵唳云是想逃避,卻不是冷血。鋪天蓋地的血色嚇到了淵唳云,那個天之驕子兄長的過往也嚇到了淵唳云。
而淵唳云心中真正的坎,卻一直是兄長所謂的“號令天地,勅令鬼神”,卻沒有半分見到尋常人到底需要什么,連他自己的兄弟都在生死的邊緣翻滾,也未嘗伸出手拉一拉……不是么?
“我試一試。”
試一試和他一樣的本事,到底能不能救世人!
“好。”
“沒有用,為什么會沒有用,難道說……”
能,卻也不能。兩個人想當然的知道這些法子能救人,卻沒想過淵唳云如今有多大的本事,甚至連照本宣科都難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