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涼意襲襲,馬路上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拼命的奔跑,她叫陸小希,今年十二歲,關村中學的一名初中生。
陸小希跑的滿頭是汗,氣喘吁吁,她已經跑出了關村大橋。
這個大橋距離關村鄉大約有四五公里,是關村鄉最東邊的一座橋,關村的鄉親們都管它叫“東橋”,東橋下流淌著大沽河的河水,河水嘩嘩的流著,陸小希感動熟悉又陌生。
“別了,親愛的東橋,別了,我親愛的小伙伴們。”
陸小希拼命的跑著,她的肩膀上斜背著一個陳舊的鼓鼓的略顯沉重的書包,書包伴隨著她的步伐起起伏伏。
她一邊跑一邊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書包,唯恐課本從書包里掉出來,但是這些動作都不影響她的跑步速度,因為她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只想盡快的到達她要去的那個地方。
不知不覺的,陸小希越過大橋又跑出了二三公里,馬路上的車偶爾的從她身邊疾馳而過,路邊的楊樹一棵棵的往后移去,車輛經過的時候陸小希就會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眼睛睜開的時候她就會發現自己似乎又跑出了很遠,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腿就是飛毛腿,具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她的身體在用力,腦子也在一遍遍的鼓勵著自己。
“快了,快了,勝利就在眼前了。”
這些日子,陸小希一直在做同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像鳥兒一樣長出了翅膀,沖破鳥籠,飛向天空,在空中自由的飛翔,她飛過馬路,飛過高墻,飛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是每次醒來她都發現自己還在床上躺著,與第一天不同的是她從床頭轉到了床尾。
早上,天剛蒙蒙亮,陸小希被門外的爭吵聲吵醒,先是傳來了媽媽的聲音,沒錯,又是媽媽在責備爸爸:
“你昨天又給陸小希買啥了?”
“我給她買的《紅蕾》,沒有多花錢,小希喜歡看書,多看書對孩子的寫作有好處。”爸爸低聲的回答著,那種語氣像極了一個做錯事了的孩子。
“什么是《紅蕾》?我跟你說昂,我不管什么紅蕾綠蕾的,以后啥書也不能給她買,別浪費家里的錢了。”
“老師都讓孩子多看書,怎么能叫浪費錢呢?”爸爸又弱弱的解釋了一句。
“小希的學習成績再好也沒有用,咱們以后也沾不上什么光。”媽媽盛氣凌人的說著。
“大龍的數學成績不好,我想請數學老師來家里吃飯,讓老師給他補補課,錢就應該用在該花的地方。”
“嗯,”爸爸回應了一聲。
“你看著安排吧,反正錢家里的錢都是你管著,我得上班去了。”
爸爸說完便推開門走了。爸爸上班去了,望著爸爸出門的的背影,陸小希心里一陣難過,這樣的情景不是第一次了,爸爸經常因為給自己買課外書而遭受媽媽的訓斥。
陸小希的眼里,爸爸是一個老實憨厚、樂觀豁達的好父親,爸爸很少跟媽媽去理論些什么,無論是媽媽說的是對還是錯;而媽媽卻是一個斤斤計較,粗野蠻橫的女人,她經常在家里埋怨爸爸,叨叨爸爸的這個不對叨叨爸爸那個不對。
在陸小希的記憶里,家里幾乎沒什么可以讓媽媽滿意的事情,媽媽總是很生氣的樣子,尤其是跟陸小希說話的時候,媽媽的態度總是惡狠狠。
是的,一直就是這個樣子,陸小希曾經努力的討好媽媽,可是都沒有效果。似乎只有在哥哥的考試成績有了進步的時候,媽媽的臉上才會有點笑容。陸小希特別希望媽媽能夠經常面帶笑容,能夠跟作文書里寫的媽媽一樣—溫柔、慈祥。為了能讓媽媽開心,陸小希愿意付出任何努力,她經常希望哥哥的學習成績比她好,這樣媽媽或許就會高興許多。但是哥哥的學習總是那么費勁,也很少讓媽媽滿意。
有時候陸小希又覺得爸爸是不是太軟弱無能了,為什么總是不能讓媽媽滿意?為什么總是讓媽媽生氣呢?
在繁星密布的夜晚,陸小希會一個人坐在窗戶邊上看星星,她想問問天上的星星,那顆星星能夠告訴她自己到底該怎樣做?怎樣做才不會挨打不會挨罵?或者無論怎樣做她都是錯的,她就不該出生在這個家里。陸小希矛盾著,困惑著,糾結著,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她也也能去問任何人。
如果一定要講究前世今生的緣分,陸小希覺得自己跟這個家幾乎是沒有緣分的,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在一篇文章中看到這樣一段話:
“每個孩子都是天使,天使在出生之前一直都在天空中躲在云朵里偷偷的觀察,當他發現人世間的哪個人好的時候就會放棄一切,放棄自己的翅膀,然后赤裸裸的飛到那個人的肚子里當她的孩子,所以每個孩子都是自愿成為媽媽的孩子的。”
陸小希看到這段話的時候她就想,自己的前世一定是被什么蒙蔽了眼睛,一定是自己沒看清楚,才會出生在這個家里,成為媽媽的孩子,如果有可能,陸小希希望自己能夠找回翅膀,飛回天空,如果能夠重新選擇,那么她一定不會選擇這樣的媽媽。
陸小希下午放學回家,媽媽又跟爸爸吵架,陸小希悄悄的溜進房間,躲在門后面偷偷聽到媽媽和爸爸的爭吵聲,媽媽在歇斯底里的吆喝著:
“........陸志國,我告訴你,你不愿意過就算完,去煙臺找你那個相好的去吧。”
爸爸這次沒有選擇以往的忍讓,在媽媽叨叨沒完的時候再回應,他又認真又嚴肅的跟媽媽說
“你以后不要再瞎說了,我哪有相好的?她只是我的一個女戰友,都多少年不聯系了,你不要無緣無故的詆毀別人。”
媽媽似乎聽不見爸爸的解釋,繼續大聲嚷嚷著
“我看你就是不想回家,就知道埋頭苦干白出力,天天加班也當不上個領導,我不想跟你過了,你去煙臺找那個張曉芬過吧。”
陸小希一愣,此刻的她腦子一片混沌,她并沒有媽媽吵鬧的原因,而是從媽媽的話里留意了到了兩個關鍵的詞語,
“煙臺、張曉芬。”
“陸志國,我告訴你,你去就帶上陸小希啊,把大龍給我留下行了。”
媽媽似乎并沒有吵夠,又添了一句。陸小希又疑惑又傷心,媽媽和爸爸吵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她早就知道媽媽不喜歡自己,記得有一次媽媽和爸爸吵完架,媽媽鬧著要離婚,媽媽問陸小希和哥哥:
“陸小希,我跟你爸離婚了你愿意跟著誰?”
“我愿意跟著爸爸。”陸小希誠懇的回答。
“大龍,你呢?你愿意跟著誰?”
哥哥說“我愿意跟著媽媽。”
“那好,等你們長大了,陸小希負責養著你爸爸,大龍你就負責養著我。”
媽媽很認真的說,單純的陸小希和憨厚哥哥同時點了點頭。
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陸小希并沒有太在乎爸爸和媽媽是否會離婚的問題,因為媽媽經常說要跟爸爸離婚,說了一百次了也沒有離。
此時此刻的她把媽媽嘴里說的這個陌生女人的名字,“張曉芬”嗯,就是這個名字。
陸小希把這個名字深深的記在了自己的腦海里。
之后的幾個晚上,陸小希又在窗口數星星,躺下了她也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一直在想那個叫張曉芬的人。
“張曉芬到底是誰?難道我真不是媽媽親生的嗎?我有個親媽在煙臺,她叫張曉芬嗎?”
她想起小時候經常纏著爸爸問,她是從哪里來的,爸爸總是笑著說她是石頭縫里撿來的,那時候的陸小希還是半信半疑。
今天聽到爸爸媽媽的吵架,陸小希知道爸爸說的不是真的,她不是石頭縫里撿來的,她是張曉芬媽媽的孩子。
無知的陸小希已然相信了那個“張曉芬”的真實存在。
想起平日里媽媽對她的種種,想起媽媽對哥哥的態度,一瞬間她好像想通了很多。
“我肯定是撿來的,只有哥哥是媽媽是親生的。”
陸小希終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找到了一直以來媽媽百般刁難她的理由。
陸小希就像是突然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那天以后,陸小希經常在臨睡之前策劃著離家出走的方案,她要去煙臺找自己的親生母親—張曉芬。她在等待一次逃跑的機會。
“要是再挨打或者被攆出家門,我就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了。”陸小希心里暗暗下定決心,她不想再呆待在這個對她來說沒有一絲溫暖的家了,在這個所謂的家里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她從沒有做過一件讓媽媽高興的事情,在這個家里她感受不到親情的存在。
“是時候離開這個不屬于自己的地方了。”
想到這里,陸小希的眼睛濕潤了,想起爸爸對她的點點滴滴,她舍不得離開爸爸,因為爸爸是愛她的,爸爸從來沒有打過她,盡管經常受到媽媽的訓斥,爸爸還是偷偷給她買作文書,買零食,她將來還想給爸爸養老......想著想著陸小希的淚水悄無聲息的流了下來,她是多么的不舍得離開爸爸呀。
“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這個家里爸爸說了也不算,爸爸也只能聽媽媽的。”
陸小希真的渴望自己能夠擁有一個溫柔的媽媽,她想得到媽媽的關心和愛護,她希望自己能夠跟其他同學那樣偎依在媽媽的懷里聽媽媽講故事,跟著媽媽一起逛街要買好吃的.......她不止一次的在夢里夢見自己的親生媽媽,她是那么的善良,溫柔,慈祥的臉上帶著微笑,媽媽也會把她摟在懷里,撫摸著她的頭發,給她講故事。
親生媽媽還喜歡做飯,做各種好吃的飯菜,有自己愛吃的煎土豆絲,燉大白菜,玉米糊糊,還會手搟面條,會下自己愛吃的八分熟的面條,親生媽媽也一定會在自己生病的時候問自己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媽媽就去做或者去買........可是每每醒來,當她發現眼角的淚痕和哭濕的枕巾,陸小希就會立馬清醒過來。
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媽媽依舊是那張拉長的見不到一絲笑容的面孔,冷冰冰惡狠狠的說話語氣,還有那副嫌棄甚至是鄙視自己的眼神。
每當在放學的路上或者是趕集的時候,看著別人家的孩子跟媽媽親熱的時候,陸小希的心里就會涌出她最大的心愿:
“我要是有個這樣的親媽就好了,要是有這樣的親媽我會答應她的任何要求。”
初一的這個學期,第一次期中考試,陸小希的成績又是班里第一名,她有些驕傲,跟媽媽說完成績的時候她跟媽媽說:
“娘,這個周末能不能在外面跟同學玩一會兒再回家?”媽媽的臉依舊拉著拉長
“別太晚了就行。”
媽媽算是同意了。跟很多頑皮的孩子一樣,陸小希是一個性格外向活潑好動的孩子,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的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自從跟隨爸爸搬到這個小鎮上,她不知道關村這個小地方竟然還有松樹林。
陸小希的老家在這個小鎮的西北部,距離關村小鎮有三十公里,所謂十里不同天,老家和小鎮的景色有很多的不同,老家的田地都很平坦,樹林里只有高大的楊樹和槐林,每到槐花開放的季節,陸小希總能爬到樹上采摘香氣撲鼻的槐花,偶爾碰見槐花從中的蜜蜂,還能跟蜜蜂玩一陣子;還有那翠綠翠綠的榆樹,榆錢也是她的美味,嚼在嘴里黏黏糊糊的,有點青澀還有點甜。
春暖花開的初夏時節,她喜歡和小伙伴一起在田地里挖野菜,采野花。
秋天是陸小希最喜歡的季節,等到地里的莊稼都豐收了她就和小伙伴一起在莊稼地里采野果子,草叢中捉螞蚱。
陸小希喜歡大自然,熱愛大自然,田野里那種泥土的清香是她最愛聞的味道,大自然里有她探索不完的秘密。
關村中學南邊的丘陵上長滿漂亮的松樹和野酸棗,長在丘陵上的松樹低低矮矮的,矮的陸小希可以輕松的爬到樹杈上,松樹樹掛著稀稀落落的果子—松果,陸小希第一次見到松樹的時候,同學歐陽勇告訴陸小希那些小果子雖然小可是一口氣填在嘴里也能咀嚼出香味來,陸小希開心極了,她爬到樹上摘了好多的松果,然后把一個個小小的松子都磕出來裝滿口袋帶回家給哥哥品嘗。
松林里除了松果還有跟老家北大溝一樣的小酸棗,酸棗又甜又酸有一股青澀的味道。
終于到了周末,老師布置的作業也不多,學校早放學,陸小希約了同班的小伙伴歐陽勇,歐陽山,賢美芝一起去山洞寫作業。
歐陽勇和歐陽山是堂兄弟,歐陽勇個子高高的,學習成績一般卻很喜歡冒險,歐陽山長得白白靜靜的,性格柔弱的像個小女生,他文文靜靜的從不多言,他們仨是陸小希的忠實擁護者,四個小學同學一路小跑的來到了松坡上,松坡下的地里有星星點點的花生,還有半個半個的地瓜,這些都是農民豐收的時候漏掉的,這些寶貝即將會成為他們的野餐。
田野里充滿香氣的野花,綠油油的蔬菜地都是陸小希的最愛,那種大自然的魅力總是時時刻刻的吸引著她。
陸小希從小就對土地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只要是跑到地里玩耍總是忘記回家,她一直想讓爸爸給買一塊手表看時間,可是手表太昂貴了,對于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陸小希只能想想,她是不敢真的問爸爸要的。
陸小希經常想著如果哥哥能有個手表也好啊,哥哥不用的時候可以給她用,或者也能借著戴一戴,陸小希希望哥哥能夠比她富有一點,可惜哥哥也沒有這個條件。
這一次,撒了歡的陸小希和她的同黨們又跑到了田野里,他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的地方,她們在山坡的松樹林里找到了一個山洞,山洞是歐陽勇發現的,歐陽勇從小就生活在關村小鎮,對關村小鎮上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而且歐陽勇和陸小希一樣喜歡探索未知世界,他總是善于發現大自然的秘密之處,他對陸小希說
“小希,告訴你個秘密,這個山洞可以藏身,下雨的時候也可以來躲雨,我之前跟同學們捉迷藏,就躲到山洞里去了,其他同學怎么找也沒找到我。”
“是真的嗎?”
陸小希開心極了,她從此可以約小伙伴一起來山洞背書、寫作業、還可以一起撿花生。
他們在山洞口搭了一些樹枝和樹葉,跟小鳥搭建自己的巢穴一樣,既隱蔽又安全,他們還搭建了幾個石頭桌子,石頭凳子,山洞里充滿溫暖的氣息,更像是他們自己的家。
陸小希和同學一起邊玩邊寫作業,當他們把作業寫完收拾完書包準備回家的時候,陸小希已經預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因為太陽已經落山了,天色也暗了下來。
“完了完了,回家晚了,我又要挨揍了。”
陸小希心里嘟念著。說實話,陸小希害怕挨打,自從上初中以來陸小希的屁股和大腿根是挨擰最多的地方,媽媽的印記都要留好幾天,變紫了之后不小心碰到還會疼,有時候連體育課的仰臥起坐都做不好。但每一次她都是心存僥幸,她心里想著這次也許不會受到懲罰,畢竟是周末了,媽媽也許能夠開恩一次,那么下次她一定不會這么晚回家了。
可是并沒有,當她悄悄的打開院子的大門,溜進屋里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又錯了。家里人已經吃完晚飯,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凈凈的。
“晚飯就別想吃了,多虧我在地里吃了幾個花生。”
陸小希心里想著,哥哥正在寫作業,她彎著腰想從哥哥的后面溜進房間,她想設法逃過這一劫。進了房間,她把書包放在床上,不敢吭聲,可是哥哥還是發現了她,
“娘,娘小希回來了。”
哥哥迫不及待的跟媽媽告狀,媽媽也似乎早就準備好了,
“回來了,那讓她等著。”
媽媽嚴厲的聲音讓陸小希心驚膽戰。
其實,在陸小希看到飯桌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今晚在劫難逃了,桌子上擦得比往常都要干凈利索,媽媽這種暗示陸小希心知肚明,今晚將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陸小希再也不想遭受媽媽給予的精神折磨了,媽媽總是通過這種方式暗示陸小希,不是打兩下或者是罵兩句,那是一種無言的摧殘和蹂躪,那是一種讓人左右為難不知所措的滋味,是一種無法表達的心理折磨。
那種被嫌棄被孤立的感覺比皮肉之苦要難受很多。陸小希希望自己的家是溫馨和睦的,是其樂融融的。
她經常幻想自己能夠擁有一個會微笑的媽媽,一個愛做飯的媽媽,她已經好久都沒吃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其實,在知道了“張曉芬”以后,陸小希又經歷了幾次煎熬,每次挨打的晚上,或者是被罰站到時候,亦或是被關在門外不讓吃飯的時候,陸小希都要在臨睡前輾轉反側,思索很久,她猶豫著矛盾著掙扎著一次次鼓起勇氣想悄悄的溜出家門,從此不再回來。
今天,此時此刻,醞釀已久的計劃終于要實現了。
“不管這么多了,爸爸要是想我了可以去煙臺看我,這次我一定要逃出去。”
陸小希心里暗暗的鼓勵自己,她一定要在媽媽的棍棒來臨之前出逃,她悄悄的拎起書包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間,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人是個神奇的動物,有時候人的意念遠遠超出人的體力,無數次逃離的情景,無數次和“親生媽媽”相聚的場景在陸小希的腦海里一次次浮現,今天終于要變成現實了,陸小希又激動又振奮,跑出家門后她歡呼雀躍著,她的體內似乎有一種無窮的力量在支撐著。
其實,陸小希并不知道煙臺在什么地方,親媽的具體住址又是哪里,她只知道煙臺在關村小鎮的東面方向,她天真認為只要就沿著小鎮往東的那條大路一直奔跑就能找到親媽,陸小希一邊跑著一邊給自己鼓勁兒,“加油,陸小希,加油!”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瘦小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汗水已經濕透了她的衣服,臉上也掛滿了汗珠,陸小希覺得頭暈目眩,喉嚨發干。
慢慢的,慢慢的,陸小希的速度變慢了,她的身體有些搖晃,書包也變得更加沉重起來,終于,她再也跑不動了,可是她還是不甘心就此停下來她又搖搖晃晃的繼續急速的走了幾步,只覺得兩腿發軟再也挪不動腳步,不聽使喚的雙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陸小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支撐著想從地上再爬起來,她相信自己如果還有一絲力量她都會掙扎著爬起來繼續跑下去,她的頭腦還保持著清醒。
“得堅持下去,再堅持一會兒,今天一定要離開這里,不能讓逮回去了。”
“如果能找到自己的親娘就是累死也是值得的。”
“陸小希,小希,別跑了,停下來。”
“別跑了,小希,快停下來。”
后面傳來了呼喊聲,是爸爸和哥哥,爸爸和哥哥呼哧呼哧跑著喊著從后面追了上來,陸小希在地上繼續掙扎著,她不想被抓回家。爸爸和哥哥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哥哥使勁的拽著她的胳膊,任她如何掙扎都掙脫不開。
就這樣,陸小希被哥哥和爸爸推搡著帶到了馬路上。路小希心里充滿了失望和遺憾,她又委屈又不甘自己這樣被帶回去,一路上陸小希都在找機會再次逃走,可是爸爸和哥哥把她的胳膊攥的緊緊的。陸小希混沌的腦海里浮現出挨揍的情景,浮現出媽媽那副陰沉的表情,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這下又完了,媽媽不會把我打死吧?”
想起大門后面那根經常打她的笤帚疙瘩,陸小希開始變得忐忑不安,她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一次更加嚴厲的懲罰。
被爸爸和哥哥押回家后,媽媽并沒有用藏在門后的那根笤帚疙瘩,而是直接把陸小希綁在了院子里的電線桿上。爸爸單位分的房子,屋子前面是一個較為寬敞的大院,院里種了幾種蔬菜,小白菜和胡蘿卜,還有西紅柿和黃瓜,每天早上爸爸都要早起來澆菜,陸小希也喜歡壓水井,早上跟爸爸一起澆菜。院子靠西的位置種了四棵葡萄樹,立了四根水泥做的電線桿,陸小希就被綁在其中的一根電線桿上,陸小希沒想到電線桿除了架葡萄還有這個作用。
“我再讓你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你們誰也不準給她解開,今晚就讓她睡在這里。”
媽媽一邊綁一邊呵斥著。她把陸小希的雙手背到背后跟電線桿綁在一起,綁好之后又使勁勒了兩下,干瘦的小胳膊被硬邦邦的電線桿咯的生疼,陸小希咬著牙齒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晴朗的夜晚,深秋的月亮皎潔的掛在天空,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折騰這么晚,估計媽媽也困了,她綁完陸小希并沒有跟往常一樣再跟爸爸吵個天翻地覆,而是直接回房間睡覺了。院子的四周都靜悄悄的,一陣陣秋風吹來,吹在陸小希汗透了的衣服上,她禁不住打了幾個寒顫,雞皮疙瘩順著胳膊起了一層。
奔跑了一個晚上,陸小希覺得又餓又冷,肚子的咕咕的叫聲顯得格外刺耳,她眼巴巴的瞅著房間門口,期盼著能有人出來給她送點吃的或者給她送件衣服,爸爸或者哥哥?可是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動靜,哥哥偷偷的跑出來看了兩次又悄悄的縮了回去了。
哥哥雖然心地善良可是生性懦弱,無論碰到什么事情,他從來不敢跟媽媽頂嘴,更沒有膽量給陸小希送好吃的了。陸小希百無聊賴的看著天空,她一顆顆的數著滿天的星星,當月亮升到高空中央到時候,陸小希隱隱約約聽到爸爸的說話音
“孩他娘,這么晚了,我去把她放下來吧,這么冷的天,她穿的又少還沒吃飯......”
“我看你們誰敢,誰敢去管她,我連他一起綁在外面。”
沒等爸爸說完,媽媽突然把聲音提高,吼叫著,陸小希知道媽媽就是故意讓陸小希聽到,也是故意想讓鄰居們聽到,在這寂靜的夜晚,沒有比這聲音更清晰更刺耳。只要是吵著鄰居們,爸爸就會依著媽媽,這是媽媽一貫的風格,也是她的伎倆,每次跟爸爸吵架,只要爸爸不吭聲了,媽媽就跟斗勝的大公雞一樣,炫耀自己勝利了。
陸小希聽到了爸爸的哀嘆聲,哀嘆之后還是哀嘆。
沒有人知道陸小希今天的出逃的目的,爸爸也不知道,他不知道陸小希是要去找那個叫張曉芬的女戰友,是要去找自己的親媽。
聽到爸爸的嘆息聲,陸小希知道今晚不會再有人來解救她了,她很失望可是她并不責怪爸爸,因為她知道爸爸不是不心疼她,爸爸只是不想在個大晚上跟媽媽吵,左右鄰居住的都是爸爸的同事,媽媽的脾氣他是了解的,爸爸也是很無奈。
被捆綁在電線桿上的陸小希并沒有后悔自己的所做所為,她思緒萬千。
陸小希依稀記得自己四歲那年,她跟著小表哥離家出走了。小表哥是大姨家的孩子,大姨比媽媽大八歲,是媽媽唯一的女姊妹。大姨家一共有三個孩子,表姐張玉梅最大、大表哥張玉斌,小表張玉山,小表哥比陸小龍大一歲。
大姨是傳統的莊戶人家,姨夫從部隊轉業后在家務農,大姨沒上過學是典型的農村婦女,但是大姨脾氣好,特別愛笑。
在陸小希眼里大姨是個樸實善良、和藹可親的女人,雖然家里并不寬裕,可是陸小希每次去大姨家,大姨總能從那個破舊的抽屜里掏出一個大鵝蛋煮給陸小希吃,大姨一邊用水把鵝蛋沖涼一邊說
“小希,看你瘦瘦的不愛吃飯,吃了大鵝蛋就不缺營養了。”
“小希好久沒來大姨家了,大姨家的大鵝蛋都給你留著呢。”
大姨慈祥的面孔總是讓陸小希覺得親切,而生性木訥的大姨夫也總能逗陸小希開心。大姨夫當過兵,個子不高但是很帥氣,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大姨夫經常在陸小希面前表演吃蛋皮的魔術,哄著陸小希吃鵝蛋,
“小希,你看鵝蛋你都吃不了,姨夫能吃鵝蛋皮呢。”
說完大姨夫就把鵝蛋皮放在嘴里,咀嚼幾下就咽了下去,然后再把蛋變出來,每次都逗得陸小希哈哈大笑,大姨夫把陸小希抱起來轉個圈再放下,看著陸小希把大鵝蛋吃完。大姨的手特別巧,每到過年的時候大姨就會用剪刀剪各種各樣的窗花給陸小希看,大姨說剪剪說成
“角角。”
陸小希要跟著學把剪剪說成角角。
大姨怎么剪她就怎么剪,大姨說陸小希剪出來的窗花比大姨剪的還好看,大姨就知道夸陸小希聰明。在天真無邪的陸小希眼里,只要大人們能陪她玩耍,不管他是干什么工作他能不能賺錢,當不當大官,他們都會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家長。
陸小希特別喜歡去大姨家,陸小希能去的也只有大姨家,家里沒有別的親戚來往。
陸小希經常想住在大姨家,當大姨家的孩子,去大姨家除了小表哥之外還有好幾個能跟他一起玩的小伙伴,有天天流著大鼻涕的海濱,有褲子總是提不上去的鐵蛋,還有斜著眼睛的大牛,他們聽說陸小希來了天天的跑到大姨家來找她玩,陸小希覺得自己不再孤獨和無聊,她特別喜歡和小伙伴們一起去地里瘋跑。
大姨村里的地里有很多她沒見過的好東西,蓖麻子呀棉花呀,在村的西頭還有一排排長得跟小桔子一樣的臭桔,臭桔的莖上長著刺,陸小希不敢自己去摘,小伙伴們總是搶著去摘下來送給她,陸小希拿到臭桔到處亂拋,一會兒拋到天空中,一會兒拋到大地上,小伙伴一邊互相追逐著到處亂蹦的臭桔一邊打鬧著。
他們在蔚藍的天空下,在空曠的麥田里,在長滿臭桔的季節里到處亂跑,跑的滿頭是汗,跑的滿身是土,跑的到處都是歡樂的笑聲。
幾乎每年的秋天,大姨總是要帶著小表哥到陸小希家來幫忙干活,陸小希的爸爸天天上班沒有時間干農活,大姨經常把大陸小希八歲的表姐留在陸小希家,表姐幫忙照看陸小希和陸大龍。大姨自己也會帶小表哥過來一起種地。
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大姨帶小表哥來陸小希家了,表姐和大人一起都去地里干農活去了,家里只有陸小希、哥哥大龍和小表哥,開始的時候三個小孩玩的很開心,可時間長了就有了矛盾,陸大龍和崔山倆因為爭奪一件紙疊的小飛機發生了爭執,哥哥搶不過小表哥就氣哭了,一邊哭一邊哭攆著小表哥走,
“哥哥就是愛哭,尿罐眼。”
陸小希向著小表哥這邊,陸小希知道媽媽也經常這樣說哥哥,哥哥哭的更厲害了,小表哥也哭了氣呼呼的就要走,
“嗚嗚嗚,走就走,以后我再也不來你們家了。”
“崔山哥,你要回家嗎?”
陸小希趕緊問小表哥。
“嗯,我要回家。”
“那我也想去你家我能跟你一起嗎?”
“那咱們走吧!”小表哥拉起陸小希的手,走出了院子。陸小希是真的想去大姨家,兩個孩子手拉著手一直往村外的方向走,等大人們回家找不到孩子的時候,他倆已經走到了村頭的橋底下,橋的上面就是大馬路了,橋有些高,他們倆爬了兩次還沒爬上去。
小表哥被大姨訓哭了并帶回大姨家去了,陸小希也被媽媽揪著耳朵揪了回來。
時隔幾年之久,陸小希并沒有忘記這些事情,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四五歲的孩子,這一次她是下定決心要去找自己的最親的親人,她的內心充滿憧憬和喜悅,這種情愫讓她的身體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她想著自己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再也不用回去了。
那個每天都讓她忐忑不安的家,那個讓她沒有一絲留戀的家,她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那里有她的親娘。
看著天空圓潤的明月,陸小希想起了童話故事里賣火柴的小女孩,賣火柴的小女孩在那個冰冷的夜晚被凍死了,凍死之前她的腦海里出現了已故的疼愛自己的奶奶。
陸小希突然覺得自己比賣火柴的小女孩還要可憐,她沒有爺爺奶奶也沒有姥姥姥爺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夠疼愛自己呢?
她想起來她的好朋友,班里那幾個要好的同學,賢美芝、歐陽勇、歐陽山,高平?如果自己真的被凍死了或者是被餓死了,家里會有人傷心嗎?會有人流淚嗎?
.........也許大概可能只有爸爸會有些不舍吧?陸小希想到這些,淚水順著臉頰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夜已經很深了,陸小希的眼睛再也睜不動了,她在肚子的咕咕聲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一輪嶄新的太陽從東方升了起,天色漸漸的亮了,陸小希打了一個寒顫,她慢慢的睜開眼睛,發現綁在身上的繩子不見了,書包還在地上放著,她不知道身上的繩子是什么時候被誰解開的。
清晨的小院子周圍一片寂靜,陸小希背起書包就上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