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星空灑給了人間幾許光亮。春耕時期的夜晚是透明的。

有幾位婦人湊著一塊聊起家常。

“我男人是孬種，跟他沒得比。”

“多結實的板塊啊，想著就美。”

“你有膽上他家過上一夜。”

“撕爛你的臭嘴！”

……

這類帶有戲謔調情成分的話，在她們的嘴下已是習以為常的了。她們笑說“王昌明是處男”，也太隨便了吧，透明到不能再透明了吧？

夜里，老母親為昌明備好了幾樣他喜愛吃的菜。由于早年父親去世，除了近旁的一個親兄弟，還有已出嫁的兩個妹妹會逢年過節地來探望老母親外，其余的時候昌明都是一個人承受生活的寂寞。老母親早操心著兒子的婚事。過去那段時日有幾位媒人提過親事，其中有一位姑娘還與昌明交往了個把月兒，但昌明發現那位姑娘并不適合他，于是就坦誠地跟姑娘分手了。

三年過去了。那姑娘因為親戚在城里當了不小的官兒，憑借幾分姿色，就跟了一位大款，據說是某家私營企業的老板。雖然姑娘在學歷上略低一點，但她很聰穎，也算是能干的人兒，自然擁有了屬于她的幸福人生。

有人會問昌明失去那么好的姑娘會不會覺得可惜，昌明笑而不答。

平常老母親會嘮叨他幾句：“兒啊，都三十外了，也老大不小了，找個對象吧，媽替你急著哩！”

……

今晚老母親顯得很有興致，昌明感覺有些怪異，母親平日里沉默不響，洗洗碗兒燒燒菜兒也不會有這般喜悅的神情，想想她正翹首期盼著什么，敢情為自己找了一個中意的對象？

“媽，有什么喜事嗎？”昌明邊拿起碗兒細嚼慢咽邊問母親。

老母親半藏半露地說：“等你吃完飯，媽就告訴你。”

昌明這下可按捺不住了，就更覺得事兒新奇，為何母親藏藏掖掖的？他猜想事兒并不壞，也許就發生在今晚。他感到有意思，心想母親向來都是直截了當一語說穿，今晚是怎么了？

在昌明的一再追問下，老母親心腸一軟，很快就吐露實情。

“昌明呀，你不知道吧，在你沒回來前，有一位姑娘，模樣兒特好看的，進屋來喊我‘大媽’，我一愣呀，這姑娘從哪兒冒出來的，根本不認識，也不是本地人，更不用說是鄉下人了。她人兒長得靈靈秀秀的，細皮嫩肉的，可惹人愛了。她問我你在嗎，我說你在村委會呢；她又問我嫂子在嗎，我說你還沒對象咧。她聽了‘哦’的一聲，想必是有啥心事的。她走時丟下一句話，說晚上會過來看看你的。我樂極了!”老母親興奮不已地說著，還興高采烈地指手劃腳，看得出對那位姑娘非常滿意。

昌明心生疑慮，心想：自己平常沒交過類似的女子，更不會在“城里”，想必是母親人老珠黃了。而事實其實不然，老母親確有一雙慧眼。

昌明放下碗筷準備洗漱一下，就聽見“篤篤”的敲門聲。

“來了，來了！”老母親干癟的手兒來回擦了幾下圍裙，順便解下圍裙招呼著去開門了。

昌明卻以最快的速度用毛巾拭凈臉上的污垢。

“姑娘，你來了——昌明他吃過飯在等你呢！”老母親喜滋滋地說。

“大媽，您忙吧，叫昌明出來見見面吧。”這位姑娘邊說邊卸下肩上的一包東西，用右手提著，左手托住包兒的底部。

昌明聽到了熟悉清脆的聲音。他啟開塵封的記憶，猜想這種聲音會是哪位女人。他將思緒拉回到他在部隊的生活。是她——曾經幫助和呵護過自己的女人，曾經在自己的寢室鬧著退伍的女人，也曾經說過要跟他廝守的女人。那年他痛罵了她，她是來這兒雪恨的吧——該是有夫之婦了，都二十五了，是過了婚嫁的年齡了——找上門來還討教什么？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莫不是……

“昌明啊，姑娘叫你出門見面啦！”老母親扯著嗓子高聲叫喊，引得鄰居們紛紛開門莫名其妙地張望。

昌明出來會面了。

他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自在。而她呢，可能早已忘卻了過去的怨恨，顯得很從容，只是臉上多了一份激動和亢奮，因為她此時面對著一位闊別五載的男人……起碼是一個令她既愛又憐且恨的家伙。如果不是老母親在場，如果沒有隔壁鄰居在細細偷窺，如果一切的外在因素都不存在而這個世界僅剩他們兩人，她當然會不由自主地過去熱烈地擁抱他一下，因為沒有什么會比重逢更讓她歡欣的——她想他會過來牽一下她的手的，可惜……

“小涵，進屋說話吧！”昌明淡淡地說。顯然他并未覺察出她的內心復雜的活動，也并未做出熱情的舉動——拉她進屋——給她一個燦爛的笑臉——接過她手中的東西……他沒有。他的雙手仍原封不動地插在褲兜里，一點表情也沒有，真是冷酷到了極點。她感到有一種被遺忘和冷落的感覺，心中不覺產生凄苦與滄桑。她恨他的清高孤傲，也恨他的無情無意。

“連長，見到了你，我滿足了，再見吧！”她迸出這句不情愿說出口的話。她閃亮的眸子已噙著熱淚，轉過身去緩緩地移動步履。

老母親知情地搡了昌明一下，說：“快去啊！愣著干啥！”

昌明這才“蘇醒”過來，想到她老遠跑來見他容易嗎？自己就佯裝著絕情到底？該不會又惹她生氣了？

他快步上前拉住她：“小涵，進屋坐坐吧，這么些年不見，想起部隊的生活就會想起你來。小涵，過去是我的錯，是我的不好，現在你該原諒我了吧！”

“我進去不方便。”她有意刁難他，并試探他的心思。

“你不知道，我……我還……”

她看著他結結巴巴欲吐又止的樣子，心里又產生一股憐惜之情。想想昌明大自己六歲，本該有一位賢惠的妻子，還有一個伶俐可愛的孩子。如今他在感情上一無所獲，盡管已在事業上節節攀升，當上了名副其實的村主任。他為百姓做著實事，一心一意為百姓著想，一腔熱血投入到村委會的工作當中。

她非常了解他的為人與處世。

昌明又萬般地懇求她：“小涵，難道你對我還懷恨在心嗎？”

季小涵遞過手中的東西，有些神秘地說：“如果你在某個晚上想起我，你就將它打開，里面的東西現在不會透露給你。那時候你自然會明白我的心思。請你記住，不管你有多么執拗，你也會給我一個恰當的答復的，因為我相信你。這些年我也無不在想念你。時間沖淡了一切，現在倒好，能見到你，我也沒白跑一趟，再見吧！”

她說完轉身就走了，帶著一份自信的甜蜜。

經她這么一說，昌明就愣住了。他怎么也猜不出袋里的東西是什么。他只佇立著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拉開了思緒，沉浸在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