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行了，死來女，我不行了……送我……送我去醫院……”女人一邊叫嚷一邊抓住來到產床邊的男人。

“愛娘都要來了，去醫院……不太好吧……”男人囁嚅著。

愛娘是村里的接生婆。

“你再不送我去，我們娘兒倆兒就要死了?。?！”女人怒吼！

“好，好，好，去，去……我去找人……”怕老婆的男人是有福報的。

男人慌地跑出門，憑著好脾氣帶來的好人緣，不一會兒便帶回來三個壯小伙兒。

男人們介意進產房，進了門吼一嗓子：“來女哥，你把嫂子弄出來，我們好抬！”

來女哥身材勻稱，但瘦且矮小。費了牛九二虎之力，終于把與他一般高卻比他胖的孕媳婦架了出來。

夏天睡覺的涼床，翻過來，鋪上鋪蓋，把女人放進去，四個男人一人提著一條床腿就往鄉鎮醫院大踏步地邁出去。

剛到村口，迎上了來接生的愛娘，頭扎藍毛巾，手上挎著籃子，一步三扭。

“哎哎哎——，來女，你這是啥意思……”她攔住男人，氣勢洶洶道，“我這準備半天來了，你倒把人弄走了，干嘛？”

“難為你了，愛娘……根子說……說要去醫院……”男人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哼！沒聽說生個孩子還要去醫院的……你跑到天邊，還不得自己生出來……”老太太萬分不高興，嚷嚷著嘲諷道。

一陣一陣地宮縮，一陣一陣地顛簸，女人已經疼得滿頭大汗，頭發亂糟糟濕漉漉地糊在臉上。但依然倔強地低吼了一句：“孩子出生了，半邊雞還給她！”

半邊雞，是接生婆一貫以來該有的酬勞。

三公里的山路，也不知走了多久。

到了醫院，產科只有一個老先生，一瞧女人的肚子，立馬讓男人扶女人站起來。

女人痛到坐都坐不起來，硬生生地被架著站在了老先生跟前。

只見老先生，雙手撫摸鼓到極致的肚皮，一邊摸索一邊念叨：“小娃娃這是不愿意出來??！”

隨即，左右手一個反方向發力，“啊！”女人一聲慘叫，差點疼暈過去。

孩子的腦袋終于朝下，站在了起跑線上，準備人生的第一次奮力一搏。

“啊——”當女人第二聲慘叫，她真的疼暈了過去。

“來女——來女——你老婆昏過去羅——”趕來幫忙的胖大姑一邊叫一邊喊，彼時她已經生養了三個孩子，但是愛“大驚小怪”的特色一直沒變。

“啊？”男人放下剛剛從護士手里接過的孩子，直奔產房。

當醫生終于把女人從危險邊緣拉回的時候，胖大姑才虛弱地問一句：“來女，我的大侄女呢？”

“?。俊蹦腥擞诛w快地往回跑，“別把孩子搞掉了！”

“我滴天啊！這個傻來女哦！”胖大姑一邊叫喊，一邊甩著肥胖的身子跟著跑。

當男人重新奔回剛剛抱娃的醫院走廊，遠遠的，診室門口，淡藍色的條凳上，他的外套還在！里面正包著他的第一個孩子呢！

他一把抱起，憨兮兮地回頭朝自己的姐樂，“還好，還好，還在！差點搞掉了！嘿嘿！”

胖大姑拿自己弟弟沒辦法，直嗔怪：“讓你看老婆，娃娃都不要了！”

說完，美滋滋地伸頭瞧小孩，剝開外套，再剝開衣物，“娃呢？！”

“在呢。”男人雙臂環繞，掂了掂，份量在。

“哪兒呢？”胖大姑從男人的胳膊里好一頓找，赫然發現一雙赤裸的小腳丫朝天蹬著。

“我滴天??！這個傻來女哦！”嚇壞了胖大姑，“你可抱緊了，孩子頭還在下面呢！”

男人頓時慌了神，生怕一不小心，掉在地上，頭就摔壞了。

待胖大姑小心接過娃，頭朝上抱好，才認真地看見了這個娃娃：圓頭圓臉，滿頭烏發，眼睛沒心沒肺地半睜著。

她離開媽媽身體時沒哭，醫生照著屁股打了幾巴掌才嚎了幾嗓子，遞到爸爸手上沒哭，獨自睡在醫院長廊的條凳上也沒哭，她巴頭巴腦地打量著這個世界，雖然只是爸爸的一件舊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