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正式上課。
一個白白凈凈,齊耳短發的女生站在了講臺上,看起來她和學生們一樣激動。
“大家好,我叫石老師。”她抬頭挺胸地說,然后把“石”字寫在了黑板上。
那是巴娃第一次見到“老師”,第一次見到寫在黑板上的字,黑板是一塊略微凸起的水泥墻,刷上了黑漆。水泥份量足的地方,會格外亮,會反光。
巴娃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木板子的桌子,兩人一起坐;木框子的窗戶,南北各兩扇;墻面刷著白色石灰;頂部是很粗的木條橫梁,橫梁撐著排列整齊的細木條,細木條托著一排排青瓦,青瓦從屋頂一片片往下,直離開巴娃的視線,流淌過外面的走廊,變成屋檐。
“你叫什么名字?”直到石老師溫溫柔柔的聲音在巴娃耳邊響起,“你告訴我你叫什么,我幫你寫在本子上。”
巴娃抬頭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篩選了許多爸爸媽媽稱呼自己的名字,最后略微緊張地說了爺爺給取的名兒:“我叫jiu1妹。”
“九妹?”老師詢問。
巴娃搖頭,“爺爺說是九月jiu1花開,所以叫jiu1妹。”
老師點點頭,“哦,我知道了,你叫‘菊妹’,我寫給你看。”于是老師在本子上寫下了這兩個字,方方正正,小巧工整,看著老師娟秀的字跡,這是巴娃第一次與自己的名字相見,心中的歡喜無比倫比。巴娃一把抓住爸爸給削好的鉛筆,正準備學著寫的時候,一雙手握住了小手,“拿筆需要這樣——”石老師把筆輕輕地放在巴娃的中指第一關節處讓托住,再用食指和拇指壓住,四指和小指自然托在下面。巴娃看著自己五根笨蛋手指頭,一邊緊張一邊也忍不住笑起來。
握好了筆,開始寫名字了!巴娃看著那個“菊”字,上面一橫兩豎看得倒清楚,會畫。然后下面這一個兜里兜的就完全看不清是啥了。巴娃盯得直愣神,暗嘆爺爺真是有文化,取的名字這么復雜。正想著,一只大手輕輕地握住了那只有生以來第一次握筆的小手,“橫,長一點……兩豎,短一點……這是一撇……再橫折鉤,要大一點,里面要裝‘米’哦……”石老師一邊寫一邊教,聲音在巴娃耳邊回響,軟軟滑滑冰冰涼涼的握感在巴娃的手背上流淌。也許從那天開始,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旋轉了。
經過不懈努力,巴娃成功地讓石老師確認巴娃有點巴,不是一個聰明的娃。
寫了一上午的名字,巴娃依然搞不清“菊”里面的“米”字該怎么畫明白,到那兒就直接畫一團麻線充數。
“菊妹,你今天放學回家讓爸爸給你換個名字,”石老師友善地建議,“換一個好寫的名字。”
帶著這個神圣的作業,巴娃晚上找到了爸爸。爸爸聽到老師的建議時,正從腳盆里提起泡好的腳,一邊甩干水滴一邊思量嘀咕:“‘菊’字確實難寫……”
“‘巴’好寫不?就叫‘巴女’嘛。”媽媽端著菜盆從廚房里出來,調侃著說道,“一個女娃叫么名字不造羅。”
“你妹元旦出生,叫‘元’……你不如就叫‘方’吧……”爸爸未予理會,在識文斷字這塊兒,爸爸還是有些主見的,也不想跟自己的文盲老婆一般見識。
第二天聽到答復,石老師想了想,說:“女孩子叫‘方’不好聽,你都學會寫草字頭了,叫‘芳’吧。”臨了教巴娃寫的時候,又往后面加了一個。至此,雖出生鄉村,雖來自幾乎文盲的家庭,巴娃在名字這塊還是趕上了八零的疊字列車。這讓她一生都覺得自己還成,不太土,或者是土得和大家一樣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