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高，不得不提到初一班主任數學田。因為他總是早早離開學校去見媳婦，于是班里的大大小小事物就安排給了班長高。一是因為他和方方男友一樣是重讀生，二是因為他的啥哥哥是另一個班的數學老師。

他像哥哥老師一樣，是一個帥氣的男孩子。白皙的皮膚，濃眉大眼，紅紅的嘴唇，構成了漂亮的五官。還有在當時大部分男孩子都還沒有發育生長的身體面前，他的個子又屬于高大的。于是，綜合多方面原因，他就成了班級里那個說一不二的領頭人。

沒有班主任在的一周一周，從早晨到晚上的上課，六點開始到十點結束的晚自習，是大家一天當中最疲倦也是最想放松和鬧騰的時候，而恰恰這時候，是沒有老師在的（其他班級有班主任坐鎮）。那這個班是怎么做到夜夜晚自習人都到堂，且做到都在認真寫作業的呢。秘密武器在高。

老田為了班級不出事，定了一條規矩。如果他在，發現有同學自習課上講話，他會毫不吝惜自己的拳頭，給予伺候；如果他不在，就由班長高負責管理班級紀律，高個子高，坐在教室最后面，大有一覽天下之勢，那個時候的晚自習，每個人都仿佛如芒在背，即便想伸個懶腰，也得顧及后面可能正在盯著自己的班長。

具體的懲罰方式，經歷了兩個階段。一開始，班長會記住上課誰講話的人，下課后，他就會帶著幾個小跟班對上課講話的同學提出警告，甚至打罵。而在這個過程中，是小跟班最快活的時候，因為他們上課坐不住的情況，會被班長額外開恩。久而久之，班長的小跟班越來越多，真正吃虧的往往是那些可憐兮兮的永遠跟不上趟的男生，以及女生們。在一周回來一次的老田也發現問題的嚴重性之后，他果斷采取了另一種方法。

同學們違反紀律不用班長出面管理，高只需要把名字記下來，然后在名字后面畫“正”字，來記錄某個人一周上課講話的次數。名字記一次罰款五毛，二次一塊，三次一塊五，以此類推。周五上完自習，班長開始收罰款，周一早晨上交給班主任老田。對于平時飯都吃不飽，飯票都不夠用的學生來講，哪有錢交罰款。

于是，晚自習的時間大家就更加小心翼翼，唯恐被后面的那雙眼睛發現自己溜號，一時間，教室里靜得可怕。每一個人都在堅持，尤其是求學本來就不容易的女生們，可不敢被罰款。早餐一個饅頭兩毛錢，一兩稀飯一毛錢，就是一個女生一天早餐費用，一下子罰款五毛，幾乎就是兩天的早飯錢，誰敢出事。一旦被罰就得回家找家長要錢，天生認為女孩吃不了那么多的父母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當得知是因為上課講話被罰款，結局輕則一頓不問廉恥的臭罵，再則一頓毛粟子（大人用一只手的第二關節狠狠地敲在腦門上）叫你不敢哭出聲，重則就是拉回家（難得找到讓你輟學的理由，說到天邊都是自己的錯）！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當見識了幾個女生因為極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被罰款的時候，巴娃心有余悸。

那是一個初夏的晚自習，窗外吹進來溫吞的南風，多少緩解教室里同學們的焦熱。但是，遠處的群山在夜幕里投射下一片片獸脊似的黑暗，山腳下，大樹旁，前面是山，后面是樹，這樣陰暗的世界里，方圓幾里，只有這一幢教學樓，光線明亮。窗外蚊蟲就直奔教室而來，仿佛它們也是需要積極求學的學生，需要走出大山的靈魂。

巴娃跟靈靈正好坐在窗邊，因為窗戶外不斷有蚊蟲飛進教室，靈靈不堪其擾，便站起身來伸出胳膊想把窗戶關上。這是教室里唯一除了飛蟲之外突然動起來的畫面。高一聲呵斥：“你干什么？！”靈靈嚇一跳，但趕緊轉身解釋：“蚊子太多了，我把窗戶關上。”

“不行，”高起身說道，“關上窗戶太熱了。”

“但是蚊子也多啊，咬人不難受啊！”靈靈雖然嘴上還在辯解，但是已經停止了手的動作，氣呼呼地坐了下來。

教室又恢復了平靜。

巴娃聽著這一切，頭都沒有抬一下。說實話，她非常害怕高，她更害怕被罰錢，她最害怕的是被記名字后帶來的屈辱。她永遠做不到，也永遠佩服那些犯錯了能快速忘卻，還能高興地笑的人。即便如此，眼睛的余光看著靈靈那無聲控訴地動來動去的嘴巴，巴娃還是默默地伸出手把窗戶給關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悄悄地動作有沒有讓后面那個“惡魔”看見，但是她就是這樣做了。靈靈微微側著臉看巴娃，巴娃抿著嘴笑了。兩人終于安靜地寫起了作業。

山里的風，能吹滅人間的燈。突然，“咔嚓”一聲所有的燈滅了。這不是天天會發生的事情，卻是經常出現的狀況。大家習以為常，都慌忙從抽屜里拿出蠟燭，默默點燃。忘記準備蠟燭，或者快要點完的同學，也不介意蹭用同桌的光，兩個小腦袋盡量靠近，讓微弱的燭光服務兩顆上勁的心。一陣小聲喧嘩之后，教室里重新回歸平靜。微風入窗，燭光就隨著風兒搖擺，教室里的光就像浪一樣一波一波從窗戶滾向教室里，隨著風的回流，燭光就混亂地擺動起來。

因為前面靈靈與高的一番對話，所有同學，沒有人再敢提出關窗的話。不知道這時候的高在想什么？！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那一瞬間，突然從窗外、從前后門，一群群像小型飛機樣的生物朝教室里撲來，落在地上，落在桌子上，落在大家的脖子里……無論撲到哪里，落地就開始打著轉地爬著，仿佛在尋找著什么。有的直接撲到火光搖曳的蠟燭上，吱的一聲，一陣焦香味便撲鼻而來。不一會兒，隨著越來越多的飛蟲侵入，教室里的烤蟲香就越來越濃郁了。一下子砸在作業本上時，巴娃才細細瞧清楚是一個什么樣的東西。它有一對比身體還要長出四分之一的翅膀，呈褐色，仔細看，翅膀底下蓋著的就是一只螞蟻，一只超大型的螞蟻，估且就叫它“飛蟻”吧！隨著密密麻麻的飛蟻在空中、在地面的轉悠，教室里越來越熱鬧起來，從脖子里摸到飛蟻的女生尖叫起來一聲比一聲高，有些男生直接捏起掉在書上的飛蟻往火上送，看著飛蟻翅膀快速收縮，小腿卷曲顫抖便發出哈哈的笑聲，有人把飛蟻用手彈到地上再用腳踏爛鍥而不舍……教室里已經亂作一團。不知道這時候的高在想什么？！

巴娃一邊揮舞掉桌子上的飛蟻，一邊思忖著它們怎么了，看著它們義無反顧地樣子、拼命尋找的神態，巴娃想起“飛蛾撲火”，固有一死，但有一搏。整個劇情，在副校長站在了教室門口時開始終止。

隨著校長的一聲令下：班長呢，不知道把窗戶關一下嗎？

高站起身，默默把一扇扇窗戶關掉，蠟燭重新站穩了光腳，飛蟻換了一種犧牲的方式（它們一只只撞死在窗外的玻璃上），鋼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重新響起。隨著夜色的加深，蠟燭越來越短，這一夜自習才終于安靜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