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下了一個新文件，趙時真任總經濟師。吃晚飯時，食堂里一片議論聲，錢錦聽大家話里的意思是不太喜歡這個人。

錢錦習慣了有事問郭偉：“為什么大家不喜歡這個人。”

郭偉喜歡她臉上把他當作萬事通的信賴表情，下意識用手揉了揉她的頭頂：“一個人不喜歡是對方有問題，兩個人不喜歡是雙方有問題，三個人不喜歡就完全是個人問題了。這個人”，說著停了一下，本來是想說“我也不喜歡”，但是出口變成了“你也不會喜歡”。

錢錦納悶：“我看項目上大家都很隨和，關系都挺親的，這個吳時真的履歷我看了，也和吳經理一起工作過，他的證明人一欄，七八個地方都寫了吳心石的名字”。

郭偉不屑地說：“他還好意思寫吳經理的名字，早就忘本了”，說著用手拿掉錢錦臉上的一粒米。高尚尚用手搗了他一下，嚴肅地說：“注意點兒影響啊。”

錢錦臉“刷”地紅了，低頭吃飯。高尚尚右邊眉毛挑起來，得意地看著郭偉，一副“你能耐我何”的得意表情。郭偉對他笑了笑，也低頭吃飯。

趙時真跟著吳心石工作了整整八年時間，經濟管理的業務方向都是吳心石幫他選的。趙時真頭腦靈活，但是小心思多，與人相處磕磕絆絆，和吳心石一起工作時，有吳心石引導和把控大方向，缺點不是很突出。

趙時真接連考下工程、經濟、財務三個專業職業資格證，領導看中了他的經濟管理才能，調到經管部當副主任，兩年就提拔為主任。只是誰也沒想想到的是，他當主任后，第一個開刀的人會是吳心石。

吳心石女兒去世半年后，領導體諒他失去女兒，安排了一個管理簡單、基本沒有技術含量的小項目讓他負責。雖然合同額只有三千萬元，但是贏利率比較高，按照相關制度規定，吳心石可以拿到一筆兌現獎。

趙時真下了一個文件，五千萬以下合同額項目不發兌現獎，理由是合同額低，管理成本高，員工工資獎金占比高。因為五千萬以下項目虧損較多，領導心煩，看到這個文件眼前一亮，沒有猶豫就簽發了。

吳心石沒有心思計較這些，王醫生聽說后氣得又住進了醫院。有幾個合同額在五千萬以下，項目贏利的經理找到吳心石，希望他能帶著大家找一下領導，把文件下發日期以前的項目獎金發了。吳心石拿出文件，指著其中一行“以審計報告日期為準”的文字問大家拿到審計報告了嗎？

有經驗的人不愿意再做五千萬元以下的項目，只好以“豐富履歷”“練手”等名義，找一些沒有做過項目的年輕人負責。

合同額低，不代表工程難度低。工程管理漏洞百出，業主不斷發函質詢，無奈之下，取消了趙時真費心費力制定的制度。

從此之后，吳心石告訴公司領導不要讓趙時真到他的項目上出差。趙時真不信邪，升任公司總經濟師后，借到別的項目出差的機會，以順道名義帶著部門同事到南社高速公路項目。他和所帶的三人沒有想到，下了火車會真的沒有人接。他不好意思聯系吳心石，給幾個項目副經理打電話，都說項目部沒有車了。

四人打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左問右問，繞著山跑了三圈，才找到項目部所在地。

趙時真找到辦公室，讓錢錦出去把出租車費交了。剛參加工作還不到半年的錢錦一是不認識趙時真，二是覺得交出租車費不合適，表示沒有任何一位領導告訴她這件事。

出租車司機等了十幾分鐘，說話難聽起來，趙時真帶來的三人互看幾眼，其中一人付了費用。

午飯時間到了，項目合同管理部主任辛牧帶他們到食堂吃飯，吃完飯問他們怎么安排，趙時真氣得眼睛瞪得溜圓，鼻孔朝天出氣。他也看明白吳心石是真的不會接待他，管飯都是看在其他三人的面子上，他耐下性子，盡量語氣平和地說：“吳經理不在工地，那鄭經理、王經理、高經理呢？我就不信他們一個人都不在。”

辛牧可憐巴巴地：“趙總，我一個項目上的小小部門主任，哪能掌握領導行程啊。”

辛牧把趙時真一行四人送到會議室，安頓他們休息后也去工地了。他是真的忙，不是借口。

當著下屬的面，趙時真感覺下不來臺。雖然在同一個單位，他已經三年多沒有見過吳心石和王醫生了，心里有點兒想，這才拉下臉皮，繞道過來看看。在他看來，他現在是公司領導了，吳心石無論如何也會見他，只要見了面，他解釋一下以前那件事是領導的安排，他人微言輕拒絕不了，這件事就過去了。還有就是他的外甥馬小寧在南社項目做設備物資部主任，看上了項目部新來的女大學生，想讓他撮合一下。他調查過，這個新來的女大學生沒有關系沒有背景，只要吳心石和他一起出面，這件事情就八九不離十了。

四個人在會議室睡了一會兒。下午上班時間到了，趙時真把馬小寧叫來，讓他帶著去找一下那位新來的女大學生。

看到錢錦，趙時真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外甥配不上錢錦，首先身高就不合適，馬小寧身高一米六五，錢錦身高目測也在一米六五左右，因為穿了高跟鞋，看上去已經是接近一米七的樣子。錢錦雖然五觀不是很驚艷，但自帶美女氣質，就是看一眼心里就認為這是一個美女的那種氣質。尤其是微微一笑時，更是如鮮花盛開。趙時真軟言軟語地問：“美女，你家是哪里的？”

錢錦有了上次審計組風波的教訓，不敢亂說話，看著他，眼睛眨了眨：“濟南”。

趙時真聽了這兩個字的回答，就有點兒堵心，怎么跟吳心石一樣，回答問題字眼精準，多一個字都沒有。

他只好繼續耐心地問：“怎么來咱們單位的？工作有什么困難嗎？有困難你可以找馬小寧，他是我外甥，我們一家人都在南新集團工作，都可以幫助你。”他心想，我問了這么多問題，你總不能再回答我幾個字了吧。

錢錦又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他的系列問題，反問他：“領導，你還有其他事嗎？”

趙時真愣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他，這是得到了鄭建強的真傳啊。他和鄭建強同一年參加工作，現在他已經是集團領導，鄭建強還是項目副經理，雖然是副主任級，但也是項目副經理，想到這里，他的臉上帶上了得意的神情，搖頭晃腦地問：“看來你和鄭建強關系不錯啊，這一招反問是他教你的吧。你還年輕，不要跟著吳經理和鄭經理學得不近人情，年輕人，為人處事要靈活一些才能有前途。”

郭偉從隔壁聽到錢錦辦公室一直有人說話，走過來正好聽到這番話。他笑著說：“吳總，咱們到會議室坐吧，錢錦很忙，下午還有兩個總結要交。”

郭偉看錢錦的眼神，吳時真看在眼里，鼻子里“哼哼”了兩下。他出門后，錢錦學了幾遍，體會其中有幸災樂禍、有得意、有鄙視等多種意思。

她是第一次見吳時真，不知道他和吳心石的愛恨糾葛，聽馬工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前塵往事后，即不理解吳時真為什么那么做，也不理解吳心石為什么就認栽，應該和他對著干，把錢要回來。

馬工拉長語調，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做事不可沖動，為什么自古說民不和官斗啊，個人和單位也是民與官的關系，老吳這是識時務”，說著語調忽然隆了下來，傷感地說：“那個時候，囡囡剛走，他哪有那個心力啊。還不是他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錢錦因為心疼吳心石和王醫生，眼圈一下紅了，哽咽著說：“他們怎么能這么對吳經理呢？”

馬工看著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真誠：“所以，你心疼王醫生，就在項目上多陪她一段時間，別三五天辭職走了。”

站在窗外的郭偉，看著錢錦含著眼淚點頭，心里如釋重負。晚上吃飯時，悄悄遞給馬工一瓶當地好酒。馬工打開酒瓶，倒在杯子里，聞了聞味道，贊嘆道：“嗯，這是地地道道的糧食酒。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小子，說吧，什么事。”

郭偉臉紅了，笑了笑：“感謝你照顧錢錦。”

馬工看著他：“小子，沒想到你也會有開竅的一天啊。既然你都搭上一瓶幾百塊錢的酒了，老馬就給你透個實底，你，基本沒戲。”

郭偉信心百倍：“我，百分百有戲。”說完才意識到自己中了老馬的奸計。

錢錦問王醫生，既然大家都不喜歡吳時真，為什么還會提拔為領導。王醫生拍拍她的胳膊：“那里有那么多德才兼備的人，吳時真在經濟管理方面的能力無人可比，領導也是用他的長處吧”。

錢錦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趙總做事做得好，但是做人走偏了”。

吳心石看她一眼：“真話不全說，假話全不說。”

五醫生看著遠方的山頭，感嘆：“能守住本心的人有多少啊。”

錢錦拍著胸脯保證：“我保證守住自己的本心”。

王醫生和吳心石相視一笑，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