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旅游搭子
那時候學校里的大多數人幾乎都是第一次離家,都在給媽媽打電話。
而我和陳睡常常視頻溝通近況。
陳睡話里話外似乎在問我有沒有宋翊然的消息。
“我們不聯系的,他以前每次找我都是關于你。”我看著手機上彈出的郁晨瀟的聊天框,讀出來:“想知道一個人怎么想的,最好的方式是直接站在他面前問他。”
陳睡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著急忙慌地:“我來了個電話,等會給你打過去。”
緊接著嘟的一聲掛斷了。我點開郁晨瀟的消息,回他:“那你什么時候去見她?”
然后他甩出一張昆明到成都十月一日的機票。
我開始像那些期待回家的室友一樣,翹首以盼十一的到來。
而與此同時,陳睡跟我說,剛才的電話是宋翊然打來的,他到她宿舍樓下了。
我激動地笑出聲,瞬間忘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釋懷的。是整個暑假和郁晨瀟的網聊,還是得知自己和他們不在一個城市,我漸漸記不清關于宋翊然的點點滴滴,記得清的,不過是第一次見到他時,我挪不開的目光。
年少的喜歡是很奇怪的。
十一那天,我在學校門口等郁晨瀟的時候,驚恐萬分地先等來了宋翊然和陳睡。他們手拉手走過來的時候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夢中,陳睡依舊穿的跟個高中生似的,扎著馬尾,和周圍的大學生一眼分別出來。直到他們站在我面前,我才意識到所謂釋懷不過是自欺欺人。
“你變化好大!”他倆幾乎是異口同聲。
我憨憨笑著問有嗎。
“你跟江南說我們過來了?”宋翊然問陳睡。
陳睡搖頭,然后盯著我問:“那你十一不回家,在這等誰呢?”他倆瞇著眼打量著我花了心思的打扮。
“你們待會就知道了。”我轉移話題問:“這是準備去哪兒啊?”
“等會郁某人到了,你準備帶他去哪兒哇?”
我被說中了,立馬死不認賬:“誰等他了,我等室......”
友字還沒說完,一輛出租車停在我們旁邊,郁晨瀟從車上下來,看見陳睡和宋翊然,他愣了一下,然后笑著打招呼走過來,“江南,他倆可不是我喊來的啊。”
一句我當然知道還沒說出口,他就自顧自地跟他倆介紹:“江南,我女朋友。”
“誰是......”我再次下意識想否認,但是這次終于剎住車了,立馬改口,視死如歸地看著他倆:“介紹一下,郁晨瀟,我男朋友。”
除了陳睡在笑,他倆的笑容都突然一冷,直勾勾地看向我。郁晨瀟轉頭看我:“你認真的嗎?”
我不再說話,余光痛苦地觀察著宋翊然。
宋翊然問陳睡:“你朋友是不是都跟你似的?”
“豆湯飯今天我要嘗一嘗。”郁晨瀟咧嘴笑著,接過我手里的單肩包,讓我帶路,他們仨順便也參觀了校園。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玩?”他問宋翊然。
“XZ,不是一起嗎?”
“誰跟你一起,我跟我們南南一起。”郁晨瀟說完,陳睡就笑的不行,小聲重復著南南,宋翊然也皮著跟著喊南南。
時隔經年,以為往事能如煙。
天知道,當年宋翊然和陳睡的朋友圈全是風景照、背影照。每周、每月、每逢假期,他們的朋友圈更新效率打敗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除了王清焰。
王清焰是我當年狹小的朋友圈里第一個解鎖南半球的同齡人,她喜歡旅行,跟陳睡不同,她優渥的家庭條件足以支撐她浪跡天涯,陳睡的甘甜卻來自苦盡。她平時做家教兼職、做視頻剪輯、做世界500強企業的校園大使......然后等和宋翊然出去玩一趟揮霍一空。
很符合陳睡的一貫心態:此時此刻。
宋翊然曾經提過一次包攬他所有的費用,她果斷拒絕了。很多人不理解,她為什么寧愿自己那么辛苦呢?做人不就應該舒舒服服的嗎?
“我做家教一小時600哎,我有什么不舒服的?”陳睡低著頭預習家教要講的內容,側頭看向她那群羨煞的室友。
2、想你時你在眼前
大二那年,陳睡還在做時薪600的家教兼職的時候,宋翊然家里突然給他安排了赴美留學。
宋翊然急匆匆跑過來問陳睡要不要跟他一起,說會包攬她全部的學費生活費。
陳睡拒絕了。
我疑惑,這明明是個很好的機會。
“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她說。
“你不經常說,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嗎?”
“此時此刻的抉擇如果會成為一顆定時炸彈,我寧愿立刻引爆。”
“但是你很喜歡他,他也很喜歡你,你們會談戀愛直到結婚。”
“這是好的假設。前提會不會是我去美國給他當保姆、做飯做家務呢?好,如果是這樣,我寧愿是作為保姆接受錢去留學,也不想以女朋友身份。如果這個過程中,我們有了矛盾分手,他中斷費用,我是那種會求著給他當保姆的人嗎?”
“宋翊然不是這種人,他不會這么對你。”我說的時候都有些心虛,立馬接著說:“這個機會和經歷確實很好。”
“我不想受制于人。”
“那你們打算怎么辦?”
“我不接受異地。”
后來她就掛斷了電話。
我聽著窗外的蟬鳴,回憶著高考前的那個夏天,陳睡偷偷摸摸地去6班教室外看失明的宋翊然,直到我被室友問一會兒去不去西園食堂吃飯,思緒才拉回來。
就這樣半學期過去,宋翊然獨自去了麻省理工。
我一直沒敢問兩人是不是分手了,看著宋翊然穩定更新的朋友圈已經半年沒有更新,陳睡跟我的電話越打越少,我終于將猜測問出口。
“好久沒聽你說宋翊然了。”
“你想他了?”她忽然跟我開玩笑,我嚇得一激靈,這要是擱幾年前,我一定嚇得更厲害。
“這可不能亂講,我...我們瀟瀟可聽不了這話。”我心虛掩飾,和郁晨瀟的戀愛真是一個絕妙的擋板。
陳睡翻了個白眼:“少肉麻。”
然后她把手機靠在書桌的書架上,一邊疊衣服一邊跟我說:“最近太忙了,沒什么時間打電話。”
我看著她戴著讀大學做兼職掙錢新換的銀框眼鏡,美得不可方物,難以想象當她的室友會是多么快樂,是啊,她可是我最最喜歡的朋友。
“我不是一直在給一個小孩兒做物理家教嘛,那孩子他媽,叫雯雯姐,是個好大的人物,這么說吧......”她忽然湊近手機,低聲和我說:“我在新聞里見過。”
“天啊。”我倒吸一口氣,繼續問然后呢。
“有次她問我英語成績怎么樣,那語氣一看就是要給我介紹兼職,我要掙錢我要掙錢!于是鼓足勇氣就大大方方說四六級都過了。然后她就打量我,給了我一套吊牌都沒摘的西裝,讓我陪她參加一個會議,當隨行翻譯!”陳睡說著,露出一個苦大仇深的表情說:“你如果在BJ我絕對引薦你!我口語很差的!”
“所以那陣子苦記單詞,去外院找老師練口語,后來外院老師一見我就跑。然后我去參加了一個我只在新聞上見過的會議場面,所以今年我的兼職又多了一項隨行翻譯!”
“你好厲害我的陳睡!”我聽的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她值得。我從不去眼紅她得到的一切,因為我知道所有她輕描淡寫帶過的努力,是我遠遠做不到的。
“那你存了很多錢吧,小富婆。”
“嗯,我想去......”
我以為她說想去見宋翊然。
“看極光。”她傻笑著。
“我以為你會去美國。”
“啊。”她忽然斂起笑容,思考著什么。
她和宋翊然是同一類人,從不會為了別的什么影響自己的重大決策。但是這一次,我猜錯了。
她還是去了美國。
世界很小,下個轉角就遇見很多出乎意料;世界也很大,滿天的飛機熙攘的人群,卻總見不到想見的人。
她是期末考試結束后去的。養父母一如以往地不支付學費生活費、還問她要錢,幸好有陳佑攔在中間。陳佑職高畢業就進了中鐵,已經在工作了。
按理說只要不作,陳睡養父母一家的日子只會蒸蒸日上,但是他們現在就想把陳睡吃干扒凈,想讓她在省會城市給陳佑買一套房。
陳佑為此跟父母吵架也無濟于事,直到后來高中班主任的電話打到我手機上,我忽然夢中驚坐起——
是陳睡的親生父母找來了。
“打擾了,你是江南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而儒雅的女子的聲音,音色聽感上與陳睡如出一轍——
“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姨。我......”電話那頭傳來微弱的抽泣聲:“我是陳睡的媽媽......”
“秦阿姨好。”我忽然緊張起來,陳睡這會兒在飛機上,所以我陰差陽錯地接到了這個電話,然后聽到了關于她的一些大事,我的心緒翻涌,眼淚也隨著秦姨的抽泣嘩嘩流下來。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學習了孩子。”
“沒事的,秦姨,您有什么事嗎?”
“聽韓老師(高三班主任)說你和陳睡關系很好,也是發小一樣的情誼,阿姨聯系不上陳睡,所以才想著來聯系你。”
“阿姨,您先別著急,我和陳睡說一聲,她現在可能在忙,稍后我讓她聯系您。”
電話那頭傳來幾個人微弱的討論聲,男男女女,然后我就掛斷了電話,給陳睡發了個信息,讓她落地報個平安。
“降落平安!”7個小時后,室友都早已入睡,我打開她的消息,立馬來了精神。
“陳睡,你養父母有和你說過身世的事情嗎?”
“說過。你問這個干什么?”她語氣驟變。
“可以給我講講嗎?”
“有什么好講的,我不想提。”
“會不會有些事情只是你養父母的一面之詞呢?”我試探性問。
“江南,你什么意思?”她被我問的不開心,但是耐心深吸一口氣,跟我說道:“我媽說我是被遺棄的,我的親生父母一直想要個兒子,我是第三胎了,還是閨女,就把我扔了。”
“好吧。”
考慮到她還在美國,告訴她也無濟于事,我便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一周后。”她爽快回答。
很快,秦姨第二天中午就給我打來了電話:“江南,聯系上陳睡了嗎?”她的語氣滿是小心。
“聯系上了,但我還沒有跟她說這個事情,阿姨,她現在在美國,我們等她回來再說吧,好不好?”
“她什么時候回來?”
“一周。”
我說完,就聽見秦姨在給家人轉話,大家都激動地重復著說,一周、一周......
“好好好。”秦姨回復完,就問我是不是也在BJ。
“我在成都,阿姨。”
“成都?哪所學校呀?”秦姨忽然來勁了。
“川大。”
3、即興的誓
本以為是光鮮亮麗的旅程,陳睡也沒想到自己敲門的時候會這么狼狽——忽然的大雨把她淋成了落湯雞,背包的拉鏈壞在半路,背包張著嘴巴陪她走到宋翊然的公寓門口。
咚咚咚,敲門。
宋翊然以為是哪位同學,擦著半干的頭發,嘴里還在唧唧哇哇地唱著什么混亂的歌,打開門,是眼圈發紅的落湯雞陳睡。
“我還沒醒?”他自言自語,揉了揉眼。陳睡看見他直接哭出聲。
他瞬間清醒,一把拉過來陳睡緊緊抱在懷里,陳睡頭發上的雨水和臉上的淚水順著宋翊然的胸膛無聲滑落。
他抱著陳睡不愿意松開,陳睡想讓他松開,先進屋。
“我好怕一松開就是一場夢。”他低聲窩在陳睡耳畔說著,然后抱著陳睡退回屋里。
陳睡想說什么,宋翊然側著臉貼著她濕漉漉的臉低聲問:“你怎么不跟我說啊?這么遠你怎么來的?”
她聽著他的聲音,她感受到他輕緩的呼吸,預料到他要做什么,心跳砰砰地耳朵都能聽到,宋翊然抱著她,她靠在身后的柜子上,他緊盯著她的眼睛,輕輕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個吻。再次緊緊環抱住她,問:“你衣服都濕透了,要不要洗個澡?”
“可是.....我帶的衣服,也都濕透了。”
他這才發現她的書包壞了,里面的東西都被大雨澆灌不知多久,心疼地替她取下書包,走過來抱著問:“你先洗個澡,我給你拿我的衣服。”
洗了澡,陳睡穿著宋翊然寬大的長袖白襯衫,赤著腳站在浴室門口,不知所措。
宋翊然看呆了,片刻后反應過來,從衣柜里拿出新的毛巾遞給她。她還沒接過去,就被毛巾輕輕遮擋住了眼睛,宋翊然輕輕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滑過她的臉頰,然后到她的耳畔,許下第一個誓言:“陳睡,我們畢業就結婚好不好。”
陳睡怔了一下,轉過頭看著他,輕輕說了句好。
陳睡說如果是自己貼在他屁股后面問什么時候結婚,他這么回答,倒也不新鮮;但是他是主動提的。陳睡說她也糊涂了,她搞不懂,她好像掉進去了,掉進去一個蜜罐,又是泥潭。
直到陳睡回來那天,我和陳睡打電話,才知道一些事情的端倪。
“江南,你給我評評理,她上飛機要跟你報備,一下飛機就給你打電話,到底誰才是她男朋友啊?”宋翊然擠在陳睡的視頻里,張牙舞爪地故意跟我抱怨。鏡頭里的我十分局促。
“男朋友?真新鮮,頭一次從你嘴里聽到這個詞。”陳睡笑。
“宋翊然,你倆這么久了,你不會慫的沒告白過吧?”我問他。
他立馬安靜,退出了視頻界面。
“韓祎找我干什么?”她嘴里念叨著,我突然心慌,心里既焦急又不安,“等你回宿舍,我跟你講。”
沒等我來得及開口,她到宿舍之后就問我:“你知道郁晨瀟學的什么專業嗎?”
“沒問過呢,我知道在法學院。”
“是法學院,學的禁毒學。”
她說完,我的沉默僵持了好幾秒鐘,不知道說什么。
“你怎么知道?”
“常星在上交偵查學,前段時間她們學校講座,視頻里她看見了郁晨瀟的文獻署名。”
短暫的寧靜被秦姨的來電打破,電話那頭優雅的聲音客客氣氣問道:“江南,陳睡的電話還是打不通,你能幫我問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