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早到晚不閑著,掙來的錢也不夠干什么,也是,在農村,哪個女人不會做針線活,她們能自己動手就自己動手,省得花錢。我的手藝再好,態度再熱情,做出來的東西依舊要收錢。家庭婦女都節省慣了,一分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如果不是非做不可的話,她們絕不會往外多拿一分錢。我接的活多半是哪家兒子娶媳婦要用的幾床新被子、哪家女兒要出嫁要陪送的四件套,難度高、費時費力,不敢有一點兒馬虎,生怕有了什么差錯,到時人家不給錢。
有一天天氣挺好,我像往常一樣出去串門。我不是個愛八卦的人,更不會為了閑聊四處蹦跶的,我出門是想四處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好的手工活樣式跟著學學,誰家需要做針線活,我好上門去攬生意。在農村,信息傳遞靠的是左鄰右舍鼻子上的嘴,這張嘴除了吃飯外,還負擔起溝通的任務,它可以罵娘,說出恨不得讓你鉆地縫的難聽話,也可以把一份份熱心腸像流水一般源源不斷傳遞給你。
我要找的是一個叫張姐的女人。她家開著小賣店,平日來往的人多,加上她愛說愛笑,能留住顧客,所以沒事時,好多大媽、媳婦都聚在她家,我有事也愛找她。她和一般的農村婦女不大一樣,不會看人下菜碟,遇到有錢人就使勁捧,恨不能夸上天,遇到窮人就使勁踩,恨不能踩到盡。有錢沒錢,只要來到她那里,不管買不買東西,她都熱情招待,幾句話說得你如沐春風,喜笑顏開,這樣的本事我沒有,所以很佩服她。
張姐對我還可以,她幫我介紹過幾回生意,還賒給我幾回東西,欠她的錢加在一起有幾十塊,我還了好幾個月才終于還清。以前每次看到她,心里都怦怦直跳,就怕她提出讓我還錢的事兒,幸而她從來沒有主動提過,和我就像平常一樣說話,該怎樣便怎樣,她的貼心讓我感激不盡。
到了張姐家坐了一會兒,我就往回走,今天運氣不太好,我去晚了,手工活已經被另一個媳婦搶去了,不過張姐答應我,下次再有活第一個讓我做。我的心這才稍稍有點兒安慰,要知道,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我要是沒有它支撐,肯定得被趕出去。
進了屋才發現屋里的情況有點兒不對,當時我爹出門不在家,我媽和妹妹在屋里。她們好像在吃什么,聽見我回來的聲音,趕緊收拾起來,不是我多心,我是從她們有些慌亂的神情以及嘴角邊的殘渣估計的,只不過她們到底在吃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是個饞嘴的人,多吃點兒少吃點兒沒什么,只要有地方棲身我就知足了,別的盡量不過多要求。
后來翻找布料時,我無意中發現了她們的秘密,原來她們藏起來的是蘋果。那時的蘋果不像現在種類那么多,有冰糖心的阿克蘇,有棲霞富士,有黃元帥.......那時我們吃的只有國光蘋果這一種。每過一陣,就有小販挑著擔子在村里晃悠,一邊吆喝一邊走,擔子里有的裝針頭線腦等日用品,有的裝五金器具,還有裝瓜子、花生等吃的。你可以用錢買,也可以拿東西換,我之前就用黃豆換過花生、瓜子吃。
看到她們偷吃東西我并不傷心,我現在很想得開,我已經夠給爹媽、妹妹們添麻煩了,不能凡事都求全責備。她們想必太饞蘋果了,所以才會想盡辦法弄幾個回來吃。那幾個國光蘋果,表面坑坑洼洼的,滿是瘢痕,一看就不是新鮮的,要是放到現在,估計都被扔到垃圾堆去了,可那時,卻是我們想吃卻不容易吃到的美味。
想起這段往事時,我忽然間想起了二女兒小時候吃蘋果的樣子,那時她十歲,有一次和我出去趕集,我買了五斤蘋果,打算回去和大家一起吃。路上見女兒目不轉睛地盯著蘋果看,舌頭還不住地舔嘴唇,心中不忍,就讓她吃一個。沒想到,一開了頭就收不住口,我女兒一口氣吃了五斤,把那些蘋果吃了個精光,嚇得我不輕,真怕她會撐壞肚子,幸而最后沒事,她可能也是太久沒吃蘋果,想得慌了吧。
人在物質條件相對匱乏的環境里待久了,有時不經意間就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就像我的媽媽和妹妹,就像我的女兒,但這不能怪她們沒出息,人都有七情六欲,能控制自己欲望的人是了不起,但我們只是個普通人罷了,所以沒必要要求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