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鄉臺上

“多謝兩位兄弟了，這一路才能有驚無險，回去一定好好感謝！”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寬闊的臺子，臺子上擠擠攘攘的人，都哭得泣不成聲，老頭子連忙上前握住兩個小兄弟的手，表示著感謝。

“老頭子，他們這是在干什么呀”我看著這一幕，十分不解。

“你也去看看，素芳，最后再看看我們的子孫們”說著掩著面走開了，“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這么多年，我唯一牽掛的就只有你了！”老頭子邊偷偷擦拭著眼角的淚邊說著走開了。

我自個兒擠進這嚎啕大哭的人群中，向下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位陌生護工大姐，在幫我換衣服，子女在跟前看著，都耷拉著，重孫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意味著什么，疑惑的看著這一切，孫子孫女擁抱在一塊，哭成淚人。兒媳聯系了殯儀館靈車接送，又聯系了提前準備好的棺材鋪子，骨灰盒老板，安排妥這些，然后就去找兒子看看死亡證明辦理得怎么樣了，方便一會就將我送過去；女兒通知著親朋好友，安排殯葬。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這是喜喪呀，子女們都松了一口氣，也是，這幾日把他們也折騰得夠嗆。整日整夜得疼痛，讓我忍不住的叫喚，嗎啡緩釋劑只能緩解一小會兒。子女們輪流著照顧著，護工大姐也負責的幫我時不時翻身，時不時清潔身體衛生。現如今，我走過黃泉路，擠進望鄉臺，看著我自己就躺在那里，配合著護工大姐擺弄。

原來這就是我走后呀，似乎也沒什么不同，年輕的時候，想著自己要死了，多么的害怕，有時間晚上都會自顧自的嚇唬自己，后來老了，走不動了，就想著終會有這么一天，到時我該怎么去面對，想著想著不免有些失落與害怕。在沒有踏上這黃泉路的時候，對于子孫們是多么的不舍，到如今，卻也似乎略感欣慰。這一生，也就那么回事。到頭來，陪伴著我的是老頭子，這一生所創造的物質的一切都將留下，僅僅剩下我的回憶在腦中無法消散，我這操勞又簡單的一生，就這樣閉幕了。

“等她在望鄉臺上多待幾日，你們最近也辛苦了，不忙的話，就多休息一下小兄弟，著急有業務我們可以在這里等等你們，你們先去接其他人，我們就在這里讓她多看看，這一別，就沒有機會了”老頭子走過去拍拍正在打盹的小兄弟肩膀，安排著說。

“行老爺子。你們多看看，我和兄弟就去接其他人了，到時咱們還在這里見”兄弟兩人回復著說。

“好的。你們忙去吧，我和阿姨就在這里等你們”老頭子笑呵呵的對兩兄弟說著。

“殯儀館的車到了，媽這邊換好了哇”兒媳走進病房，朝著床前走來。

“好了，好了，馬上就好了”護工大姐忙著做最后的整理回復著。

突然之間，幺女大哭了起來，緊接著大家都擁抱哭了起來，這一別，互相的容貌就只能活在腦海中了，記憶會慢慢隨著歲月模糊，輪廓慢慢變得不清晰，我會被大家慢慢遺忘。此刻我也淡定不了跟著子孫們淚流滿面。不愿面對這最后的離別，不一會兒，我將在高溫中被燒成灰燼，音容笑貌都會蕩然無存。我伸出自己的雙手，布滿著壽斑，皮包骨，已全無肌肉脂肪。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顴骨突出，沒有一絲肉感，似乎是骨頭與骨頭之間的交流。

不一會兒，兩位中年男人走進病房，說著“這里是王素芳的病房嗎？”

“是的是的”媳婦趕忙接應著

“我們推走了哈”說著就邁步向我的病床走來，松開病床的剎車，準備推走。

“嗯，走吧”兒子有氣無力的說著。

“好的，讓一讓”說著兩位中年男人就推著我往外走去。。。。。。

殯儀館中

車里顛簸不已，這車一點都不舒適，車內的味道也不太好聞，司機副駕抽著煙，嗆得難受，在前往殯儀館的路上，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明天要放假嗎？”副駕駛的問著

“要放吧，明天元旦哦”司機無感情的回復著

又是長長的沉默

子孫們都離開了病房，陸陸續續都回到家里，好好準備一下接下來的悼念會的迎來送往。幺女布置好了靈臺，我的照片也打印好了，親朋好友聞聲也都在家準備過來，這是白事，換一身衣服，朝我家出發。

“好了到了，抬下來吧”司機停下了車，對副駕說著打開車門往下走著。

冷颼颼的，靜悄悄的，我俯視著我自個兒。“素芳，是你嗎？”突然不知道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嚇我一跳

“你是？”看著眼前這位肥胖的老頭子，我懵了。

“我是李華呀，素芳你好久走的哦，我都在這待了一周了，準備往惡狗嶺了，我都站在旁邊觀察你好久了，要不是剛剛看到悼念會上你兒子的樣子，我還不敢確認的，你都長變了哦”李木匠的兒子李華，此刻在我旁邊對我說著。

“呀呀，真的都認不出來了，前年回老家，你哪里有這么胖哦”我上下打量著，完全看不出來。

“哎呀，患病走了的，水腫”李華邊說邊搖頭

“哎呀，好久沒見了，哪里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嘛，家里用的筲箕都還是你編的喲”這么多年了，都還扎實得很。

“說這些，我的筲箕可以傳承的，只要不故意亂搞，用幾代人都用不壞哈哈哈”還是小時候一樣對自己的手藝充滿著自豪。

“你們家還是幸福哦，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的”李華一口羨慕的說著。

“哎呀，說這些，就是普通人家，沒得啥子大災大難就還好，你呢？”我關切得問起李華家的情況，他這樣說肯定是有原因的。

“哎，我們家我兒子前幾年得病就走了，我也全靠一個好兒媳呀，孫子又不爭氣，都快40的人了，不成家，一天吊兒郎當的，兒子自己開車出了車禍，躺在家里20來年了，那年孫子才10來歲，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兒媳婦在家照顧了一年，沒法就出去找錢去了。在當地醫院當護工，啥子活路都做，醫院里給死人換穿衣服都專門找她，大家都幫助著她多掙點錢，穿一次衣服是600塊錢，當護工一個月幾千，空余時間又回來照顧兒子，慢慢把家里熬著走。禍不單行，那一年你曉得的，趙娟也不好，我又必須照顧她，抽不出時間去照顧娃娃。再后來兒子越來越自理了，兒媳婦想掙高工資好給娃娃買房，今后娶媳婦也要彩禮，就去當月嫂了，她肯干又踏實。每年都還是有十來萬，一家人都靠她撐起走哦。。。。。。”說著就突然哽咽了。

“我們家真的沒有讓她享到啥子福，剛剛把我的事情料理完，她就去城里找一份照顧老人的工作了，我想多看看她能不能輕松一點，看到后面我都沒法看下去，兒媳婦上前天去的這家人，廚房里煤氣灶連接煤氣管是老式軟管，她建議換成金屬軟管，這家人說：”我們用了幾十年了，從沒出過事。”因為薪資給得低，所以沒得啥子年齡要求。兒媳婦就在他們家開始工作了。前天，她在給老人熬粥，火關到最小，然后去協助老人入廁，眼見火光一片，她跑到廚房把輸送煤氣的塑料軟管從灶具斷開，跳到油煙機上嗤嗤冒著火，她急忙用涼水撲滅明火，然后關了總閥門，總算有驚無險。這下這家人才懊惱不聽兒媳婦勸，立馬換了金屬軟管!但事情發生了，也只能這樣了。但是生氣的是，她覺得是因為我剛剛走，兒媳婦帶霉運給他們屋頭了，不要她了。幫了這么大的忙，沒得一句感謝還不要她了。”說著又哽咽了。

“真的，她嫁到我們家任勞任怨，太委屈了，我孫子李帥，也不心疼她。一天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兒媳婦還要幫他還房貸，60來歲的人了，去別個屋頭當保姆，一輩子都在為我們這個家付出呀，虧待了她，我也沒得出息，就曉得編篾塊，這幾年自己生病，老婆子生病啥子都沒給她留下”李華眼角的淚水不知不覺的流下來了，說著不成器的孫子，拳頭都捏了起來。

“有這樣的兒媳婦，是你的福氣呀”我無力的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