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朧中，佟綿聽到身邊有椅子輕輕拉動的響聲。

自小養成的生存警覺，及這幾年的高壓生活，讓她的心思特別敏感，別人專注不放的視線會讓她的皮膚本能的出現一種灼痛感。在意識到有人看著自己的同時，她從淺睡中驚醒，困倦的雙眼望向身邊。

她的先是緊張的看了眼自己旁邊的椅子，在確定了身旁無人后，才轉頭看向對面發出聲音的椅子。

在那個角落里坐著一位戴著黑色口罩的陌生的男子，他低頭緊盯住眼前的面碗，氤氳的熱氣下，佟綿看不清他的模樣，只看到寸長的頭發下，藏著一條很深的疤痕。

只是看到他的方便面與自己的是同一種口味。

對面的男人似乎并沒有覺察到她探視的目光，拿起一次筷子慢慢攪著面碗。

他的口味與佟綿的相同，都是橘色的包裝，還著微微的辣意，很適合寒冷的天氣里溫暖身體。

她的目光忍不住被他的手吸引，那雙手很好看。

雖然手上有零星的疤點，掌心和指尖布滿了厚繭，而且一點也不白，甚至還有些粗糙，可是佟綿就是覺得那雙手很好看。

緊繃的心情隨著方便面香氣的升起逐步放松，她蹙起的眉心，微微展平。困意再次襲來，她手撐著額頭繼續打盹。

濃郁的香味充斥在她周圍的空氣里，一直圍繞著她。

熟悉的香味將她狠狠的拉進可怖的舊夢里。

佟綿至今仍記得第一次嘗到面湯時味蕾帶給自己的震撼，生平第一次她感覺到活著的意義。

黑暗里，一抹橘色在眼前跳動著，像是一道光，引誘著黑暗里的她依戀不已的靠近，才看清那是一道沖天的怒火。

橘紅色的火將她包圍，燒毀。

她覺得全身都在痛，可她的手腳被緊緊的綁縛住，無法逃走。

對面的男子覺察到她呼吸變得不穩，且越來越急促，蒼白消瘦的臉上布滿驚懼的表情，意識到她此刻正在作著惡夢。他剛要起身上前將她叫醒，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再次移動身下的椅子，發出更大的聲響。

但這一次，佟綿卻沒能再醒來。

男子的臉被口罩遮去了大半，只露出一雙陰沉的眉眼，和帶著傷痕的耳朵。他沉默的坐著，似乎在擔心，但又并不想上前打擾佟綿。

就在他猶疑不決時，店員拎著一壺開水走來。

兩人的目光對視，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男子起身離開，身影消失在黑夜里，無人的街道上。

他現在還不能與她有所接觸，剛才與她面對面坐的舉動已是違紀了。店員輕輕敲了下桌面，將被惡夢束縛住的佟綿叫醒。

她身子一斜，差一點倒掉，還好店員及時拉了她一把。愣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神情怔愣的仰頭看著店員。

店員微微一笑，將手上熱火壺放在桌子上，“我看你一直沒吃，這面都冷掉了，所以過來幫你加點熱水吧。”

過了一兩鐘后佟綿才反應過來店員在說什么，她很是震驚，甚至還有些害怕。

在她的個人認識里，這個世界所有人看待自己的眼神與態度，永遠都是輕蔑，嘲諷，痛恨，甚至是謾罵。

能夠對自己視而不見已是她在這六年里遇到的，最好的待遇了。

很少，很少有人會關心自己，而店員不但為她加了熱水，還貼心的送了一杯熱飲。

灰粉色，圓乎乎的瓶子，剛從保溫箱里拿出，帶著暖乎乎的熱度。瓶身上寫著草莓牛奶，只看文字就能從口腔里生出一股升又甜又暖的味道。

可是佟綿推拒了，即使店員解釋這是免費贈送的，她也不敢接下這份熱情。

蒼白無血色的臉頰，因為過于激動而漲得通紅。

店員怕她過于激動引發低血糖，于是只好將牛奶收回。

看著角落里瘦弱單薄的人，他無奈的搖頭。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佟綿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住進肖家一樣，他們也都知道，她一直過得很拮據。但又誰都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過得如此拮據。

她的工資和提成每月都有二、三萬，年節假日時甚至能拿到更高的提成。可是這些錢也不知都被她花到哪里了，以至于她的包永遠是那一個，衣服永遠是那一套，三餐永遠是口味不變的泡面，和淡而無味的饅頭。

單一而貧瘠的飲食讓她的身體長期處于著嚴重的營養不良狀態，卸去臉上厚重的妝容后，她的清瘦和蒼白讓看到的人無不心驚。佟綿的錢，似乎永遠都不用。所以她一直在拼了命的掙，拼了命的省。

佟綿又在便利店熬過一整夜，這樣的夜晚她不知經歷過多少次，已經習慣成自然了。晚班的店員走了，白班的店員接替上。

佟綿買了一菜一肉兩個包子，對方冷漠的給她結賬，態度一如以往不曾改變，然而面對這樣的冷漠她卻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這才是正常的。

昨晚的那個店員熱情的讓她覺得可怕，以至于一整晚都不敢睡熟。

今天的天氣很好，空藍之下，只有半圓的白月，淡淡的掛在西南的方向。

比起日出與夕陽，佟綿更喜歡看月升與月落。

可能是因為看月亮的人少的緣故，她不會覺得有人在自己爭搶。

初冬的早晨，迎面而來的風已變得寒冷，讓人瑟瑟發抖，也吹走濃重的困倦。因為明晚沒有回肖家，所以今天早上她也不用送孩子上學。可她還是會前往校門口，遠遠的看一眼，再去公司上班。

不大的包子幾口就吃完了，咽下最后一口時，恰好也剛到距離幼兒園百米遠的十字路口。

路邊橫生的枯枝擋在面前，掩去她一半的身影。

昨夜她沒有回去，今早應該會由孩子的奶奶送他們上學。

那輛熟悉的轎車從面前的十字路口駛過，穩穩當當的停在幼兒園門口。奶奶拎著兩個黃色的小蜜蜂書包率先下車，接著是一對雙胞胎歡歡喜喜的跳下車來。

佟綿還不來及疑惑孩子的奶奶今天為何做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就見從后座上又走下來一位軍人。遠遠望去，修長筆直的身姿，被軍裝襯托的偉岸高大，短平利落的寸頭，英俊凌厲的五官，立馬就吸引了周圍人群的目光。

佟綿覺得這人的面容有些熟悉，在哪里見到過，但隔得有些遠，她看得不真切。

拜訪首長的人太多，她偶爾也會不小心遇到幾位，她當然是沒有資格留在客廳招待客人的，所以都會匆忙的躲進房間里。

也許這人就是她曾不小心遇到過，這樣想著，她就也沒太在意對方，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她站得遠聽不清雙胞胎在說著什么，但能看得出他們很喜歡這位軍人叔叔，一左一右的拉著他的手不放開。好不容易將他們哄進學校，兩人還隔著大門闌珊不停的揮著手。

佟綿嘴角含笑的看著雙胞胎，心底的溫柔與母愛溢出身體，讓暗中盯著她的人看得心顫。

那位軍人正準備上車時，似有所感轉頭看向佟綿的方向。

佟綿收回目光，不經意與他對視上，他微笑著沖她點頭，剛要抬步走過去，就原地呆愣住了。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佟綿只是面容冷漠的沖自己點了點下巴，就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目光竟然沒有在自己身停留，更沒有看出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驚喜。

“這……”他震驚，然后疑惑，“她近視？”

不應該啊？

資料里沒有說她有戴眼鏡的習慣。

肖夫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恰好看佟綿一臉冷漠轉身的背影，她心頭竄起了怒火。兒子平安無事的回來，大家都高興不已，偏生這個惹事的女人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怎么，她是不滿自己兒子平安回家嗎？

越想越氣，肖母狠狠白了佟綿一眼，發出不悅的冷哼，“我看啊，她早就把你忘了！整夜整座的不回來，也不知道上哪里，干什么去了。”

她本來是想說，佟綿外面肯定有野，男人了，但又怕這話會傷到他，所以關鍵時候她話鋒轉了回去，沒敢說出來。

隨后她拉著青年的手，她笑瞇米的說：“走，兒子，咱們回家。我讓阿姨去買菜了，今晚媽媽親自下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