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小雪。
雖然肖母的心情一整日都不好,但還是按著節(jié)氣的習俗,親自下廚給兒子燉了滿滿一大鍋他愛喝的牛肉湯,又給丈夫釀了幾小壇米酒存上,等除夕時拿出來。
佟綿裹著一身寒氣進門,客廳的吊燈已經(jīng)關了,只留東西兩面橘色的壁燈亮著,像一團火,將房間照得暖哄哄的。她推開門,上好的牛骨與牛肉疊加一起襲卷而來,濃郁的肉香味縈繞滿屋,讓空蕩已久的胃瞬間被勾起一陣緊縮。
她反手將大門掩上,低下頭不著痕跡的咽了咽口水。探身望向廚房,卻驚訝的看見肖衛(wèi)端著一個碩大的湯碗從廚房里疾步走出。
他將碗放到餐桌上,搓著被湯紅的指尖,笑吟吟的看著門口的她。
“別愣著了,快過來喝口湯暖暖。這可是我特意為你留的。”
他著重的說了特意兩個字。
佟綿所有的感覺都被這道濃郁的香味勾著,,雙腳毫無所覺的走到桌旁,待看清這碗湯時,她確信這真是特意為自己留的。
因為她不吃香菜,年少時就算差一點餓死在山里,餓到與雞搶食,都不曾碰一下香菜。如今胃不好,她就連香菜的味道都受不了,現(xiàn)在只要一聞到那個味道都會覺得惡心,胃疼。
可是肖家的人都十分喜歡吃香菜,尤其是像今天這樣費神熬煮了一天的牛肉湯,肖母必定會放些香菜來提香的。
但是擺在她眼前的這一碗牛肉湯里居然沒有放香菜,她傾身向前靠在碗邊深吸一口氣,而后驚詫的看著坐對面的肖衛(wèi)。
這湯里真的只有濃濃的肉香味!
忽然,佟綿有些動容,心里有什么東西她無法再抑止住。
想一想,這似乎是她住肖家后,擁有的第一頓飯。
自搬進來,她第一次坐在這張餐桌了。
雖然張姨之前被肖衛(wèi)敲打了一番后答應著會給她準備了早餐,可她打眼一看餐桌準備的食物就知道并沒有自己的那一份。
肖夫人規(guī)定每人每天都要吃一煮雞蛋,如今張姨準備的早餐里雖然增加了煮雞蛋的數(shù)量,但也只是多加了一個。
多出來的那個煮雞蛋那是屬于肖衛(wèi)的。
并沒有人覺察到這小小的細節(jié),也只生性敏感的她和自作聰明的張姨心知肚明。
煮雞蛋并不是多珍貴的食物,只是對于佟綿而言卻有著特殊的執(zhí)著。
記得在她的童年回憶里,只有弟弟才有資格每天吃煮雞蛋,姐姐們會在過節(jié)和生日的時候吃到一個。
而自己的童年,從來沒有吃過煮雞蛋。
搬進肖家后,張姨就以煮雞蛋來提醒她,這個家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佟綿明白這是張姨對自己的一種嘲諷。
佟綿會搬進肖家只是不想和孩子分離,并不是要貪圖什么,所以吃不吃那頓飯都不重要。
但眼前的這碗熱湯于她而言,意義卻不僅僅只是一碗湯。
她看著坐在對面的肖衛(wèi),不確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難道,他愿意接納自己,不會把她趕出去了嗎?
肖衛(wèi)不知道佟綿的內心是怎樣的掙扎和惶恐,他的目光溫柔如水,聲音透著寵溺,催促她:“我特意留了一鍋沒有香菜的,快來喝了,好暖一暖身子。”
佟綿深吸一口氣,讓香味充斥肺腹。
其實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喝過真正意義上的湯了。
只在她懷孕時肖夫人會讓人給她準備三餐,而自打孩子出生那天起肖夫人就不曾再管她。
她這一生體會過許多的饑餓,但只有生產(chǎn)完的頭三天她水米未進,差一點餓死的經(jīng)歷,讓她對饑餓產(chǎn)生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恐懼。
佟綿給自己盛了一小碗,慢慢的喝了一口。
當濃郁醇厚的熱湯下肚,立即就感覺到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慢慢充斥著她的四肢百骸,連胃疼都減輕了許多。
“好喝嗎?”
肖衛(wèi)坐在她對面,骨節(jié)修長的雙手交疊的放在桌子上,笑意吟吟的看著她。
佟綿這才回過神來,想起方才自己的失態(tài)她頓覺十分丟臉,尷尬的端著碗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是好。
肖衛(wèi)看著她紅通通的臉頰,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顯得她十分單純可愛。
怪不得當年她會被騙得那么慘。
“我不問了,你快喝吧。鍋里還有的是。”
佟綿被他笑得更加不自在,拘謹點了點頭,“好喝。”
聲音輕如蚊吟,卻讓對面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她低頭不敢看他,小口小口的喝著熱湯,胸口被激烈的心跳撞得生疼。對面的男人是她從未見到過的溫柔,眼底倒遇著她的身影,就仿佛他是真的在心疼自己。
佟綿保持警惕多日的心一下就沉淪了,她逃兵般的不愿再去想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是對是錯。
對面的男人,是愛,還是恨。
如果她已經(jīng)看到了終點,那為什么不讓這最后的路途輕松一些呢。
也許他還有著其他的打算和想法,可這一切于她而言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她的終點就快到了。
佟綿連喝了兩碗,她第一次喝到這么好喝的,真想把這一大碗都喝下去,可惜她的胃口實在太小,勉強只喝得下一碗,不能再多了。
肖衛(wèi)收了碗,送她到門口。
看著她害羞又拘禁的關上門,他向后一步,斜靠在墻壁之上,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他摸著下巴無聲的笑了起來。
她真的好可愛,一碗不值錢的牛肉湯就能打動她的心,讓她放下戒備,就這么接受了自己。
他盯著門的目光清冷無波,沒有方才的溫柔,反而帶著毫不掩飾的算計與欺騙。
可他不知道,佟綿一回到屋內就抱著馬桶吐了氣來,方才喝的湯已經(jīng)吐得一口不剩,又繼續(xù)吐著清水,黃膽汁,直到馬桶內看到子血色,她才停了下來。
胃里如有千百把鋼刀,一輪一輪的刮著胃壁,疼得她卷縮在衛(wèi)生間冰涼的地板上,連爬起來拿藥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疼的目光渙散,思緒不禁回到他犧牲時那段時光里。
那一年,她真的活得好艱難,好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