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追悼會來了很多人,有很多人之前就曾見過佟綿,在他們的印象里這個二十來歲,從火場里將方蔓薇救出來的女孩長相普通,毫無亮點,以至于大家都不記得她的五官。
雖然肖衛的事情鬧得沸反盈天,但做為當事人,肖衛和佟綿都第一時間被隔離審查。所以,自事發至今,佟綿第一次在出現在眾人眼前。
幾個肖衛的好兄弟幾乎沒能認出她來。
因為她蒼白瘦弱的像一抹孤魂,雖然心力挺直腰背,可依舊能看出走路的姿勢有點跛腳。
原來傳聞是真的,她真的身受重傷住院,不是為污蔑假裝的。
其實當聽聞肖衛將人傷到要進重癥病房搶救,一個多月都下不了床時,他們是絕對不相信的,因為肖衛在大家的心里一直都是自控力極強的人。就算是受到藥物影響,也不可能就真的變成了惡魔禽獸。
但看看從眼前慢慢走去的女人,瘦得脫形,眼底無光。
佟綿頂著眾人視線慢慢向前走去,她極力壓制顫抖的身體,腳上傳來鉆心的疼,可依然抬頭挺胸。
因為高度緊張讓本就消瘦得,不見血色的臉更是白得近乎透明,再加上在外面被北風吹了一上午,臉色發青,雙眼腥紅,看著特別滲人。
人猜不透她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看到她的模樣都紛紛退后給她讓路。
佟綿看到四周的人都遠遠躲開,仿佛自己身上帶著可怕的病毒一般,她沒有回避他們的目光,而是轉頭與他們對視,她看到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看到他們臉上有掩不住的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她看到了站在落地窗邊的楚何,還有帶自己進來的男人,肖衛生前,這些人與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
佟綿四下望去,目光所及處,她不見悲痛,不見哀傷,昔日里時時掛在嘴邊的情義,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這群人里,又有多少個楚何呢?
有多少個方蔓薇呢?
她扯了下嘴角,想嘲笑他們的虛情假意,可臉部肌肉僵硬到麻林。
佟綿沒再看他們,因為她看到了肖衛的父親。
除去那次在醫院的走廊上匆匆一瞥,今天是她第一次正式的與他的父親相見。
她曾在方家見過幾次肖衛的母親,是一個優雅從容,美麗大方的女人。但她從沒有見過到他的父親,因為她的身份不夠資格去肖家,哪怕是跟在方蔓薇的身后也不行。
肖致遠此時正坐在會客廳的黑色沙發上,與身旁的人低聲交談,夏嵐英坐在另一邊用手帕抹著眼角的淚。
他們聽到四周漸起漸響的議論聲,疑惑的轉頭向門口看去。
肖致遠是陸軍司令,雖然已卸任在家多年,但周身的殺氣與威嚴是不會變的。
他隔著十幾米遠,看到一個蒼白瘦弱的女人緩慢的向自己這里走來。他認出這個女人就是連累自己兒子的佟綿。
雖然明知她沒有錯,可兒子的死與她有著脫不了的關系,肖致遠怒從心頭起,看著佟綿的眼神,凌厲兇狠。
其余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以至于后來的許多年,無數次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她的記憶都是模糊不清的。
佟綿轉回頭冷不防狠狠撞進肖致遠的視線里,瞬間就覺得血液逆流,頭皮發麻。
她不由自自主的生出一種恐懼,雙腳如同被灌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她停下腳步,躑躅不前。
佟綿停在了肖衛的遺像前,此時此刻,諾達的紀念館里安靜得幾乎針落可聞。無論是懷著怎樣心情的站在這里的人都很有默契的閉上了嘴,他們安靜的看著肖衛遺像前的女人,等著她下一步的動作。
佟綿轉頭看向遺像。照片里的他身著軍裝,五官俊朗,眼底閃著光,眉宇間有著少年所獨有的倔強和驕傲。可這樣的人,卻死在了異囯他鄉,連遺體都回不來。
她永遠也見不著他了。
這樣一想,她就能理解肖夫人為什么會那般的痛恨自己了。
那樣優秀的一個兒子,唯一的兒子,就這么因她而犧牲在了遙遠的異國他鄉。
她也想恨啊。
可她不知道應該要恨誰。
明暖她什么都沒有做過,明明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事到如今卻是她這樣一個連基本生存都沒有人去承擔所有的一切。
他的生,他的死,他的未來和希望。
佟綿很想指著照片放聲大罵,嚎啕大哭,可是她不能。
強烈的情緒波動讓她的眼前陣陣發黑,隨時都有暈倒的可能。佟綿握了握手心里紅五星,心中一狠用力咬緊牙關,將舌尖咬破出血。尖銳的刺痛讓她狂跳不止的心,緩緩平靜了下來。
她來這里的目的不是為了抱怨,不是為了追責,而是為了自己與肖家的未來。
這樣想著,她緩緩深吸一口氣,冬天的寒冷灌滿胸口。她情緒冷下來后,頂著肖父殺人一般的眼神繼續朝著他的方向走去。
此時追悼會已結束大半,少部分人已提前離開,但仍有大部分賓客留下幫忙善后,或是安慰家屬。他們就算之前不認識佟綿,現在也對她的大名如雷貫耳了。
肖致遠臉色冷硬的坐在沙發上看著佟綿一步步走向自己,有心底有些詫異于她眼底的堅定和不畏。
所有人都深信,如果不是眾目睽睽之下肖司令肯定會一槍斃了佟綿。但其實不是,作為極少數了解內情的人,他對于這個孩子是心有愧疚的。
她只是這場陰謀里受到自己兒子牽連的的無辜犧牲者。
若非為大局著想,他應當給予這個孩子關照和回護,而不是坐視不管,任她被辱罵欺凌。
佟綿不知道肖致遠此時心底有著怎樣的矛盾和不忍,她只是覺得在氣場強大的肖司令面前,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跳上臺面的老鼠,惹人厭惡,更是自尋死路。
她目光閃爍,不敢去看肖司令,雙手攥緊衣角,還不等她思量好應該要如何開口,夏嵐英率先打破沉默,“騰”的從沙發上站起,不由分說的上前就狠狠的打了佟綿一響亮耳光。
清脆的聲音,在靜寂無聲的大廳里,顯得格外響亮和刺耳。
過分消瘦的佟綿根本挨不住這一記響亮的耳光,身體踉蹌著倒向旁邊的沙發上,腰重重的撞在椅背上,小腹傳來一陣巨痛。
夏嵐英的眼淚早已哭干,她兩眼紅腫的瞪著佟綿,聲音嘶啞的質問:“你是怎么有臉來的?是誰讓你進來的?誰?”
她還想撲上前接著再打,但被身后跟上來的警衛攔了回去。
大廳一時間安靜極了,只有肖衛母親哭喊聲,而他的父親依舊維持著剛才的坐姿,雙手交于腹,穩如泰山般坐在沙發上,沉默的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