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綿每天早上出門都會從這些照片前走過,她不也與照片里的人對視,心底的愧疚,歉意,悔恨便會與日俱增,一點一點蠶食著她的心。
這便是肖夫人的目的,要讓她每一天,每一天,都向自己的兒子懺悔。
這些照片她日日見,夜夜念,自以為即便到死,都不可將照片里的人遺忘。
但事實卻如此殘酷,當有一天,那人真的站到了面前,對自己歡顏笑語時,她卻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對方來。
從昨天,到今天,整整過去了兩天,她竟然毫無所覺。
明明眼前的人,與照片里的他,是那么的像,他們幾乎就是同一個人。
她本應該一眼就認出的,可是為什么自己將他視若無睹了呢?
懷瑾想不通,而更讓她不懂的是,明明他們都說肖衛已經犧牲了。
犧牲在了維和任務的途中,被炸彈襲擊,連遺體都沒有找回。
為此,所有人都在怨恨著她。
他犧牲了六年,她被人恨了六年。。
人生最痛苦,最悔恨的六年啊。
也是最好,最后的六年。
可是,六年后,他回來了。
活生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這要讓她如何去面對。
這個深秋的早晨于佟綿而言,是震驚,也是驚恐,她神情怔愣的站在陰冷昏暗的走廊里,腦海閃過許多的畫面和念頭,可反應過時,卻是空白一片。她與那人隔著一條走廊,彼此相望。
傻傻看著他站在客廳里,身披一層溫暖閃耀的陽光,笑意吟吟的回望著自己。
他與身著長袖陸衫,眉目如舊,肩上紅星在陽光下特別鮮亮,明亮的光刺痛她的雙眼。
眼前的一切,就像夢一般,虛幻的一點不真實。
于是,她微微側眸,目光落在自己的左前方,像是確定了什么,再次回眸,卻一不小心望進對方的眼底,那眼底有著溫柔平和,有著寧靜愉悅,可莫名的,她卻狠狠的打了個冷顫。
也許是因為這身薄薄的大衣根本無法抵御深秋寒涼的早風,以到于她面色青白,渾身顫抖。她想,是該為自己添置一件棉衣了。不然凍出了病,還怎么上班。
肖衛見她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雙因驚諤而瞪圓的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自己,便明白她已經反應過來,認出自己是誰了,于是,他溫柔的笑著,向她招了招手。
“快過來吃早餐,今天冬至,阿姨煮了五色粥,還有餃子。”
佟綿想,他的聲音怎么可以這么溫和平靜,聽著一點都不像昨晚夢里的那樣嘶啞,那樣憤怒。
也許真的是自己病得太嚴重了。
她這樣想著,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額頭,有一點點發燙。但還好,不明顯。
肖衛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肖夫人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粥走了過來。當佟棉看到肖夫人走到那人的身邊時,不何為何她的心猛的一抖,旋即就提到了嗓子眼。雖然她并不清楚自己在緊張著什么,但就是出于本能的,感到非常的害怕。
肖夫人將砂鍋放到桌子上,冷著臉看了她一眼,便語氣十分不悅的對肖衛說道:“她從不在家吃早飯的,你管她做什么。”
肖衛拍了拍母親的手,笑容越發溫柔,眼底的碎光如璀璨的星子,與照片上的人一點也不像。
“以前不是我沒在家么,她可能不習慣。既然現在我已經回來了,媽你就別再怪她了。”
肖夫人還想再罵兩句解恨,可聽兒子這么一說,又看到兒子久違的笑臉,心里便是有再大的火氣都瞬間湮滅了。她冷哼一聲,瞪了眼佟綿,決心就當這人完全不存在。
兒子被告犧牲的頭幾個月,她每每夢到兒子的死狀都痛苦得睡不著,持續不斷的失眠,日以繼夜的思念讓她整個人瞬間垮掉,精神徹底崩潰。
若不是后來有了兩個孫子,她如今還是不是活著都兩說。
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失而復得,她現在終于能體會到兒孫繞膝的幸福,沒必要因為一個不重要的人而破壞家里難得的氣氛。
“算了,隨她去。”
肖夫人擺了擺手,轉身要去二樓看看兩個大孫子有沒有穿好衣服,她想著今天降溫了,要多加一件衣服。
肖衛見母親不再和佟綿計較下去,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開心道:“感謝夏嵐英女士的寬宏大量,心胸豁達。”
夏嵐英,是肖夫人的閨名,如今還能直呼其名的人已少之又少,但身為兒子的肖衛卻時不時會以呼喚母親的閨名作為他獨有的撒嬌方式。
事隔近七年還能再次聽到兒子喚自己的名字,夏嵐英心底一陣悸動,眼眶“嗖”的就紅了起來。而后又覺不好意思的扭過頭,十分自然的拍了拍兒子的后腦勺,小聲抱怨了一句。
“都兩孩子的爹了,還好意思撒嬌。”
肖衛笑呵呵的放開母親,目前她去了二樓。
佟綿依舊站在陰暗冰冷的走廊,看著夢中才會出現的畫面。
她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局面,往常這個時候孩子們應該已經吃完早飯,準備出門了。可今天,他們竟然還未起床。
所以,接下來她要怎么辦?
站在門口等他們吃完嗎?
她深呼吸了許多次,腳步緩慢的走到客廳。
客廳一側是開方式的餐廳,與走廊相近。如果她要出門,會不可避免的要從餐廳路過,每天早上她會出現在這個家的餐廳里,可這里從來沒有為她準備的食物。
哪怕是一杯水。
拿著碗筷從廚房走出來的阿姨難得好心的為佟綿解了惑。
今日對于肖家而言是極為特殊的日,肖夫人準備大辦一場洗塵宴為兒子接風,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把能聯系上的電話都打了遍,邀請了許親朋好友來家里,為此還特意給孩子請了一天假。
因此,今天佟綿不用送孩子去學校了。
因為今天孩子們不用去上學,所以可以起的晚一些,所以早餐也比平時晚了半個多小時。
佟綿不知道這些,依舊是掐著時間出來。于是,此刻她無比尷尬的站在餐廳旁,舉步維艱。她不想讓自己在他面前表現的過于狼狽,更不想讓自己變得可憐。
“你今天自己安排安排吧。”
阿姨邊說邊打量著佟綿,眼底盡是嘲諷,她剛接到酒店打來的電話,說請的酒店的廚師已經將車子開到大院門口了,訂的海鮮也就快送到了,她今天什么也不用做,坐等著吃就好了。
不想有的人,連留在家里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