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緊不慢的前行著,從不曾因為某個人或某樣東西而停留過。
當清晨的陽光穿透朝霞灑向大地時,佟綿的胃仍然痛著。她隱隱覺得這并不是一個好的兆頭,因為以前從未有過這種的情況。
以前每當胃痛能忍的時候,她只要吃下止疼藥后就能有所緩解,可是昨夜她一下吃了兩顆止疼藥,卻都無濟于事。
佟綿強撐著起床,胃里泛起一陣強烈的惡心感,她俯身趴在垃圾桶旁狠狠的吐了起來。
胃里空蕩一片,吐出的酸水帶著血絲,抬起頭,看向身旁,微微扯了下嘴角。她想用笑容安慰一下,卻不知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泛青,勉強扯動的嘴角只有無奈,不甘和悲痛。
目光深深的看了眼身旁,她沒有多過猶豫,從枕頭下摸出止疼藥,又如昨夜那般干嚼了兩個顆,而后坐在地板上靜靜等著藥效發作。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體已被徹底摧毀。
這些年因為心情,環境,或是其他心理因素,她從未好好保養過自己的身體,總是吃了上頓,忘了下一頓。如此長年累月三餐不及時,以及單一重復的快餐食品,不僅讓身體長期處理極度營養不良的狀態,更讓她的腸胃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這些問題終于在昨夜全部爆發了出來。
明天晚上的那碗牛肉湯,雖然是肖衛的一片好意,可是于她卻是毒藥。
也許是擊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了約半個小時,止疼藥才漸漸起效。她閉上眼輕輕的深呼吸幾次,從地上趴起來將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再將垃圾處理好,然后面色毫無異常的走出房間,走向餐廳正在吃著早飯的父子三人。
她微笑著走上前與他們打招呼,也如往常一般站在旁邊靜靜等他們吃完。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總是倔強的不肯上桌吃飯。
昨晚的牛肉湯算是特例。
肖衛不動聲色的將這一切看在眼底,他終是沒有說什么,起身穿上大衣,送孩子們去幼兒園。
一路上父子三人歡快的交流聲讓佟綿不禁產生一種錯覺,他們好像是真正的一家四口。
只可惜,這一切的美好都是錯覺,是假像。
她依舊能在擦肩而過的路人眼底,看到他們對自己的鄙棄與嫌惡。
路途很短,不過才十幾分鐘就走完了,當來到路口時,佟綿知道自己的夢也該醒了。
她和他們揮手再見,轉頭獨自走向地鐵站。
昨夜,那折磨了她一宿的疼痛讓她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肖衛對于將來有什么樣的打算,都與自己毫無關系。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不論這個世界如何變化,弱小無依的佟綿都無力去改變什么。她只能去接受,自愿或不自愿的,全都要接受。
肖衛回家,于別人是幸福的事情,于她,卻可能是禍。
因為至今他不曾和她提過一字一句,有關于那晚所發生的事情,就像是那一晚并不曾存在過。
佟綿因為不敢面對肖衛責問,所以在逃避,不敢與他的目光有所接觸。
可是肖衛呢,他又是為什么只字不提?
他面對她時的態度溫和親善,卻十分不真切。他的態度平常,她就越是心慌意亂。
她猜不出肖衛究竟想要如何處置自己,和他們的兩個孩子。
自他回來后,幾十個無眠的夜晚,她每一夜都會夢到肖衛冷酷無情的將她的孩子趕出家門,任由孩子們在冰天雪地里忍饑挨餓,無家可歸。
而自己,只能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哭不出,喊不出,每一次被孩子們的哭喊聲驚醒時,她的眼淚都會浸透被子。
她每天都在害怕夢境變成現實。
但是昨晚的那一碗牛肉湯,讓她的心里偷偷生出一份僥幸。
也許肖衛是愿意接納這兩個孩子的,因為他看起來是真的很喜歡他們,甚至因為他們而愿意接納自己。
她不敢將這份僥幸表現出來,所以她表現得比以前更為謹慎小心,更為謙卑恭順。
就算只是錯覺也好,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好好珍惜,偷偷藏在心底。
時間依舊不緊不慢的,佟綿的生活并沒有多大的改變,唯一的變化就是每天早上她會跟在父子三人身后一起出門。
走在后面,看著他們手牽手的有說有笑,這條不長的路途中她無盡的放任自己。
前面的錯覺也好,身深的幻覺也罷,最后的時光,她不想再去計較真的假的,畢竟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她慢慢的說服自己,也慢慢的嘗試著去直視肖衛的目光了。
意外的,她在那雙眼睛里看到的全部都是溫柔,以及敬重?
這不是肖衛應該有的,正常的眼神。
佟綿的本能提醒著她,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她卻沉溺在這異常溫柔里,不愿清醒過來。
她不愿去猜測肖衛的異常,她只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永遠保持下去。
就算是假的也沒有關系,畢竟,她的永遠,并不會太遠。
時間不緊不慢的走到了冬至。
冬至,在民間有祭拜祖先和往生者的習俗。
之前的六年里,每一年的冬至夏嵐英都會準備好肖衛喜歡的東西前往烈士陵園去看一看兒子。但今年肖衛安然無恙的回來了,所以今年的這一天,夏嵐英刻意的忽略掉。
而佟綿會在這一天里,等肖衛父母離開陵園后,去他的墓碑前坐一坐。
她什么東西也沒準備,什么話也不說,就是呆呆的坐在他的墓碑前,看著他的照片。
以前她從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因為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滿的厭惡,她很懦弱,沒有勇氣直面他對自己毫不掩飾的厭惡,所以像阿Q那般,以為看不到了,就不存在了。
照片里的他,目光直視著眼前的一切,冷毅剛正,不怒自威,不拘言笑,他的眼神里包含著所有,卻唯獨沒有對佟綿的厭惡。因為拍攝這張照片時,他還不知道這世界是有佟綿的存在。
佟綿很喜歡這張照片,這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所以,即便不是特別的日子,她也會一有空閑就來這里,面對著他的照片坐上半天。
聽說,肖衛的衣冠冡要在今天拆除,她一直惦念著墓碑上的照片,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思緒總是會不受控制的往烈士陵園的方向飄去。終于在又一次失神犯錯了,店長再也忍受不了,主動給她放了半天假。
佟綿一路上都在設想著各種理由,她應該如何開口才能將那張照片據為己有?什么樣的理由才不會忍人懷疑?這么一路想著,她終于趕在陵園關門前一個小時小跑了進去。
這里她十分熟悉,以前經常會來,并且多數都是在半夜的時候。
她有嚴重的失眠癥,睡不著的時候就會在半夜偷偷從側門溜進來,什么也不做,一句話也沒有的,就這樣呆愣愣的在他的墓碑前坐到天亮,所以即便是閉上眼睛也能找到肖衛墓碑所在的地方。
再一次來到熟悉的地方時,她看到那里被空了出來,原本豎立了六年的墓碑已不知去向。
佟綿十分懊惱,她失落看著空地,壓制許久的恐慌瞬間又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