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水從云層中剝落,它向下墜落,起初速度很慢,之后越來越快。
墜落的途中太漫長,漫長到與它一同出發的同伴早已消失不見,它們長相相似,漸漸的它都不記得它的伙伴長什么樣了。
它看似在空中自由飛翔,卻只能聽任風霜吹打,然后啪嗒,掉在了滿月的臉上,結束了它的一生。
她皺皺眉,迷迷糊糊張開了眼睛。
天空烏云遮蔽,陽光幾乎看不見了,周圍濕度高的讓人有點不舒服。小狼趴在旁邊的地上,看到她醒了,哼哼唧唧過來用嘴巴拱她的手。
她的手從椅子上搭落下去導致血液不通順,基本上沒了知覺,“唔。”她捂著麻掉的手臂坐了起來。
腳底下不知道踩住了什么東西,她低頭一看——原來掉在地上發出“哐啷”聲的,是盛光的梳子。
……我曾經,經歷過這些嗎……
又要下雨了,入秋了之后就冷的比較快。風吹過來的時候她感覺手腳都是冰的,空氣里的清新味道依舊好聞,此時卻叫她吸進去都會打個寒顫。
她唇角露出一絲白氣,它們在空中卷起,轉眼消散。
啊,要入冬了。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站起來,下樓,走進家門,把自己摔進了沙發里。
外面在下雨,房間里的溫暖總是叫她覺得安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這里簡直是天堂,柔軟的沙發,美味的食物,電燈,熱水,水果,點心……
不允許霸凌,沒有爭斗,大家按照物資分配各司其職,強者享受著最好的生活,卻也面對著最危險的工作。
想到這她想起來自己還有事沒做,于是爬起來拿過茶幾上的對講機。
“測試測試,收到了嗎?”她懶洋洋的趴著,身體曲線完全貼合柔軟的沙發,說完話之后拿著對講機的手又放松垂了下去。
“收到。”
楊綺云回消息還是回得快。
她揚起下巴,手臂抬起來把嘴巴靠過去講話:“拜托你一下,我今天沒力氣給他們訓練了……請個假好嗎?”
“好的好的,我幫你找人,好好休息!”他頓了頓,又有點緊張的問:“滿月你、你哪里不舒服嗎……”
她又想起了昨天楊綺云那個話癆的模式,笑了一下,安慰道:“沒事,寶貝。我只是想起來了一點東西,這會覺得很累。”
“你想起來東西了?太棒了。”楊綺云長呼了一口氣。羅言井曾經告訴過他倆,滿月每次回憶起東西對大腦都有一種負荷,所以有疲憊感是很正常的事情。
想到這些他又覺得有點臉紅,滿月叫他寶貝哎……
“哦,對了滿月。唐隊長的識別牌,你幫他找回來了嗎?”
滿月從沙發上爬了起來,盤腿坐著,頭發披了下來遮住了她紅彤彤的眼睛。
“嗯,是的。我去醫院的時候,順便拿回來了。”
“你有想起來什么了嗎?”
“什么?”
“哦,沒事,你有哪里不舒服的話記得叫醫生哦。”
她整個人像沒骨頭一樣靠著靠背,頭向后仰。一只手蓋著疲倦的面容,聲音聽上去倒是非常游刃有余的溫柔,“別擔心,今天讓我好好睡一覺,好嗎?”
楊綺云急忙點頭答應,乖乖關了對講機,不敢再打擾她。
對講機陷入了寂靜,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上,重新躺了回去,原本想休息一會就去洗個澡,結果就這么接著睡了過去。
“你不會經常這么跟同學約架吧?”唐源問她。
泛黃的場景好像被一瞬間染上了色彩,周圍又恢復了人來人往,一切都熱鬧非凡。
她大步踏在飄滿花瓣的街道上,不滿地抬頭努了努嘴吧。
“怎么會?我這么友善的一個人。”
“小朋友,我教你這些東西、爸爸送你去學這些東西,不是讓你用來打架的。”
“我不是小朋友!還有我雖然約架了吧……但是是他先對我不禮貌的!我難道遭受到了不好的對待,還不能報復回去嗎?”
“我就是……你才轉學。”小虎牙又露了出來,語重心長的想勸她。
滿月又笑了起來,她得到了“她很厲害”的認可,正高興呢。
“你回家見到唐媽媽了嗎?”她把手里的書包丟到他身上,跑去路邊的冰淇淋店,“老板兩個原味甜筒。”
“好嘞,一共六元。”
“沒,我回家的時候只有爸爸在。”他單肩背上她的書包,從后面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
“同學,你男朋友啊?”老板打開掃描機器。
滿月把手機遞過去掃碼,“啊?這是我哥哥。”
“哥哥?對不起看走眼了。”老板尷尬的摸了摸頭。
唐源在她身后的臺階下面垂眸笑了,但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抬頭正巧撞見她的黑瞳,“那今天去我媽媽那里吃餛飩嗎?”
“行啊。”
今天天氣灰蒙蒙的,讓滿月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吸了一口氣,低頭給自己扎了個高馬尾。
“新學校,還習慣嗎?”他眼神躲開了她低頭露出來的脊椎和脖子。
“同學,甜筒好啦,多給你加了一圈冰淇淋,歡迎下次光臨!”
“謝謝老板!”她接過了甜筒,舔了一口,回答唐源的問題:“還行,就是還沒交到什么朋友。
你呢?軍校還順利嗎?”
提到這里他一下哭笑不得,“我覺得我那個光頭師傅好像對我媽有意思,但是曾經追求失敗過。”
滿月拿著甜筒的手都頓住了:“啊?這是什么瓜!快快快,細說細說!我5G網,滿格電,才充的花費。”
他更哭笑不得了,“你這都哪學來的話啊……”
滿月吃瓜吃的很高興,等回家吃餛飩的時候沒少拉著劉西翼聊天,劉西翼一邊包餛飩根本沒手回復她,她自己一個人也說的歡。
好像下午太興奮了,所以當天晚上吃完餛飩回家的時候,她和唐源兩人坐在出租車后座,她沒忍住一直靠著窗戶打瞌睡。
“滿月?你睡著啦?”
她聽到唐源好像叫了她一聲,但她實在太困了,沒辦法回應啊。
“睡吧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她感覺自己呼吸越來越困難了……然后她被憋醒了。
耳邊有清脆的啪嗒聲,她迷迷糊糊張開眼睛,盛光正在舔她的臉。
那口水太豐盛了,她痛苦的扭過頭,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好像睡醒了之后呼吸能順暢一點了,她坐了起來,看到了自己胸口一大片狗毛。
回憶起剛剛那幾下清脆的啪嗒聲——那是狗爪子碰木地板的聲音。
她氣得朝那只夾著尾巴的狼吼:“盛光你趴我身上睡!你自己有多少斤你有數嗎?”
……
但睡醒了之后,她好像覺得自己有精神多了。
過去的就過去吧,她曾經跨過那些傷痛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她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她要回憶起來過去的一切,然后醒來,去見真正的唐源。
“系統,查詢記憶恢復程度。”
“叮”
“記憶恢復60%”
滿月挺高興的,已經回憶起來一大半了,這次她醒來時,已經下午了,窗外的雨停了又轉晴,她起來洗了個澡,出去準備吃晚飯。
她拎著狗鏈出門的時候,看到了隔壁緊閉著的門。
那一瞬間安衿言的臉又重新浮現出來了。
那句安慰她“滿月別怕”現在也有了另一個含義。
她不記得自己過去有把自己的經歷講給別人聽的記憶,而且從楊綺云知道她不吃紅肉的時候,大概能猜出來,她確實沒有和別人講述太多。
但是好像安衿言大概了解她。
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安衿言好像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總是想辦法靠近她,跟她講話,照顧她,即使知道她討厭謊言他也不在乎,只要能離她近一點他就會很安心。
滿月過去以為這個男人是個戀愛腦,一心只想談戀愛,現在好像覺得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鎖門的手慢了下來,看了看緊閉的門扉,嘆了口氣。
晚飯想給他帶一點奶黃包,但是算了吧,不知道他現在病情怎么樣了。
等以后吧,等她學會了媽媽的奶黃包,再做給他吃。
……
“滿月呢?”躺在床上的人嗓音嘶啞,那雙黑眸低垂著,沒了一點星光。
他面容蒼白,嘴唇干裂,整個人虛弱的像一片紙。
“姐姐?”窗外又下起了清白的雨,少年手指貼著冰冷的玻璃,望著窗外陰雨連綿的天空。
“姐姐,昨天在楊綺云那里過夜了。”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停了一下,夾著手指的心跳檢測儀滴滴滴滴的升了上去。
那些圖像看著煩躁,他把手指從夾子里扯了出來,卻好像動作太大了牽扯到了什么傷口一樣,他又痛得縮了起來。
她沒來看過我。
他喉嚨深處發出難忍的嗚咽,緩了好久才開始重新顫抖的呼吸。
“這就是你賣慘的結果?”少年回頭嘲笑了他一句,“把自己搞的半死,然后她還一點都不在乎。
你認識她最久,她有多多情,多冷漠,你不是知道的最清楚嗎?”
“但咱們喜歡的難道不就是這份多情和冷漠嗎?”他靠著升起來半截的病床,眼睛斜著睨了少年一眼。他額頭因為痛楚滲出了一點薄汗,臉色好像又白了一層。
“……”
“哎。”
“哎。”
兩人沉默一會,同時嘆氣。
“咚咚咚”推門進來了一個人,她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兩人。
“滿月!?”
“姐姐?!”
安衿言雙眼盯著進門的女孩,一瞬間忘記了自己的疼痛。
“hi。”她給房間兩個人打招呼,“小言你也來看望病人啊。”
他其實不是來看望的,只是兩個同時受傷的人抱團而已,順便給他分享一下能讓兩個都感受到痛苦的事件,看到另一個情敵也吃癟,他也會覺得自己能好受點。
“哈哈……是的。”少年的臉頰在昏暗的陰雨天里也是好看的,他離開窗口,向她走來,影子一步一步接近,滿月望著那張勾人的臉,朝他笑了。
“小言,麻煩你件事好嗎?”她摸了摸淋濕了的劉海。
“好啊。”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我有話跟他講,麻煩你先回避可以嗎?”
羅言井沒想到她會講這句話,于是愣了一下。
從她進門開始,床上病人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她。
他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眼眸,乖順的點頭,“好的。
那姐姐你之后記得找我噢。”
“好的。”
羅言井扯出牽強的笑容,開門出去了。
窗戶外面劈里啪啦的雨聲,打著枝葉,敲響了玻璃。
透明的窗內,病房里卻能聽到安衿言的呼吸聲。
滿月笑著和羅言井揮手,回頭就撞見了那雙又黑又亮的雙眼。
他一手捂著胸口,上半身坐了起來,嘴巴微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慢慢走過來,看著她拉了一把凳子坐在他旁邊。
“喂,回神了。”她有點好笑的看著他的反應,“為什么這么看著我,你跟我一樣失憶了?”
安衿言回過神,臉有點紅,他低下頭捻了捻手指慢慢回答:“啊……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了。”
“我來看你?”滿月輕皺了一下眉頭,“你都是我送來醫院的,我來看你?”
嗯,對。把他像麻袋一樣抗進來,差點把張博士嚇的心臟停跳。
他抿唇笑了,但是沒笑一下,嘴角又撤了下去。。
滿月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的變化,換了一個柔和一點的語氣問:“還疼嗎?”
“我聽張博士說,這個病毒是能讓人疼休克的……”
“嘿嘿……哪有那么嚴重……”他神態斂了下來,語氣輕松,“都已經好多了,發病后第一天是關鍵,現在已經扛過去了,之后會越來越輕的。”
“你為什么要染上這個病毒?”滿月從床頭柜上拿起壺給他倒了一杯水,她后知后覺的發現安衿言不至于為了得到關注這么大費周折。
“啊……”他想了一下措辭,“因為有事情要確認。”
“確認什么?”
“確認擎赤蟲的病毒有沒有緩解喪尸病毒的功能。”他伸手想接過滿月遞來的杯子,伸出手之后卻半天不見她再往前遞。
“你,什么意思,你感染上了喪尸病毒?!”滿月一下瞪大了眼睛。
“嗯,現在沒有發病,甚至不是喪尸病毒攜帶者,說不定我成功了……哈哈。”他好像對自己的行為結果非常滿意。
“就是,疼得很……”
這事不能被張博士知道,所以在病毒消失,確認自己不會尸變之后。他只能自己把自己關在家里,如果張博士知道了一定會反對的,所以他只能自己試驗。
就算他在游戲里尸變了,他會在失去理智之前登出游戲,然后重新登錄他又會恢復健康。
他那間小公寓里發生的事,如果事后沒有人翻看游戲錄像,將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所幸,他第二次就成功了。就是尸變的感覺真的不好。
從早上張博士的實驗結果來看,喪尸病毒確實已經徹底從他體內消失了。
滿月盯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干嘛,為什么這么看著我,你又失憶啦?”他伸出手背蹭了蹭她的臉頰。
滿月愣著神,沒反應過來。
安衿言知道她不懂這些,于是主動跟她解釋,“現在現實世界有疫苗,能防止健康的人被感染。但已經感染了的人沒辦法救回來……還是會被殺死。所以,我想這個游戲里死了可以復活,那我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所以我之前登錄出去,趁著羅言井不注意,把病毒的化學式輸入進了游戲。”
“我私自改他的系統,他知道了又要說我了。”
“——就是這東西得找活人實驗,這些ai不怎么頂用,所以我自己的數據就是最好的實驗品。”
他低頭抓了抓被單,語氣軟了下來,“……如果能因為我生病,你能多關心關心我就更好了……”
“……你干嘛這么看著我?”安衿言很少見滿月露出來這種表情,于是他嘗試著說了些他平時不敢講的:“心疼我啊?”
但他怕得到滿月認真的答案,所以低頭笑了:“哈哈開玩笑……”
“嗯。”
他的笑容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緩緩抬起頭,窗外的光線漸漸亮了起來,雨又停了。
斜陽一束束照進了病房,他感覺被光束碰著的皮膚在變暖。
“嗯,我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