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擔憂自己的恢復百分比。
僅僅是造成大腦負荷嗎?
不見得。
她其實對原因是有幾個猜想的,但不確定哪個是正確答案。因為沒想起來,所以無法確定。猜疑鏈走入了死胡同。
“師傅,明天出任務,帶上我唄。”
滿月從茶幾上抬起頭,語氣慢悠悠的:“您最近很閑嗎?女武神?”
“嘿嘿嘿……什么、什么女武神啊,我才不是,師傅是。”李橙不好意思的笑了,她騰挪過來坐到地上,趴在茶幾上和滿月對視:“就帶上我唄~我都沒有跟師傅一起出過任務。”
自從上次ai李橙把滿月惹生氣了之后,好像是完成了什么關鍵任務一樣,李橙本人就經常登錄游戲了。
在滿月的印象里,那次盛光殺了那個女人之后,李橙就對出任務有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之后再也沒有參加過任何任務了。
那之后李橙差不多有半個多月見了盛光都繞道走,跟滿月說話聲音也細弱蚊蠅,甚至連槍都不怎么碰了。
但所幸她還有一點底子,所以被派去其他部隊,偶爾幫幫巡邏兵們的忙,打打雜,然后依舊借住在滿月這里。
至于李橙在現實里女武神的稱呼,她也是聽安矜言說的,隨著記憶恢復得越來愈多,她現在并不排斥未來發生的事情,甚至很好奇。
李橙握住滿月橫在桌子上的手晃了晃:“好姐姐,帶上我吧,我好想跟你一起出任務,讓你看看最近幾年我進步了多少!”
“你不怕改變時間線了?”滿月把頭枕在胳膊上,問她。
“那師傅你不是把過去的都想起來了嗎?那我想跟師傅你多待一會也無可厚非吧。”
對于滿月想起來了李橙的一切,但依舊沒有絲毫清醒的跡象,李橙傷心的時間不長,很快就把重心放在了和滿月的日常相處上。
滿月向來是熬不過李橙的,只能帶她去了。
也許過去對這個小姑娘來講也有很多遺憾,所以當她能重來一次的時候,總會止不住的做一些事情去彌補。
車隊駛離基地的時候,應該是因為故地重游,李橙坐在后座非常興奮,她望著窗外的景色,偶爾遇見了熟悉的地方會搖晃滿月的胳膊,然后告訴她這里是什么地方。
滿月被她晃的感覺膽汁都要吐出來了,還要聽她說著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地名。
這一路上,堪比上刑。
到了目的地,盛光跳下了卡車,甩了甩毛,打了個哈欠。
李橙在森林中看見舔著嘴巴的盛光,還是有點心有余悸。
“你還好嗎?”滿月問:“可以嗎?”
在其他人眼里,并不知道那天在小溪旁邊曾經發生過劫持事件,大家都只當李橙是身體不舒服。反正她也不算正式入編加入到三隊里,只是拜滿月為師偶爾跟著出任務劃劃水而已。
一個隊伍墊底的人,哪一天突然不來了,對大家來講其實算不上壞事。
李橙鼓起勇氣摸了摸盛光的頭,說:“嗯,我可以的。”
眾人都上了樹,唯有滿月、李橙和盛光留在地面上,本來滿月讓李橙也一起上去看著,但李橙說什么都要留下。
“今天姐姐不用出手,看我表演就行。”
滿月看了她幾秒在確認她嘴里話的真實性,但還是給周圍的人下令,將一切都交給李橙。
樹上的眾人陷入了短暫的騷亂,都紛紛猜測這幾次李橙都不出任務是自己一個人在基地偷偷練習。
同時有人悄悄聲討滿月偏心,有本事都不教給他們。
隨著喪尸群靠近,滿月感覺到李橙變得越來越緊張,甚至掏出槍的時候手都在抖。
開始幾槍都沒有打中,李橙只能且戰且退。
滿月不知道李橙獨自完成任務的時候是不是這樣,但她現在反常的樣子絕對是沒有發揮出自己真本事的。
但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敢出言打擾她,眾人都悄悄為她捏了一把汗。
“盛光,去。”
滿月拍了拍它,悄悄下令,讓它去幫忙。
當一只喪尸險些咬到李橙的胳膊時,那只喪尸被飛撲而來的猛獸按倒在地,被一口咬碎了脖子。
血液混著腦漿濺到了臉上,李橙愣了一下,腦海里血腥的畫面與此時的景象重合,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主動調整自己的心態。
她過去曾經無數次做噩夢,夢見自己是那個被咬死的女人,夢見那個女人的孩子在冬天的森林里整夜的嚎啕大哭,之后死于森林野獸之口。
但更多的是夢見那個女人撿起了自己扔下的那把槍,對著她的師傅扣下了扳機。
她很多次哭著醒來,將這噩夢中的一切歸咎于自己的懦弱和無能。
如果她在師傅趕來之前就能發覺女人的意圖,勸說她放棄復仇,或者如果她是一個堅強的人,能夠拋棄多余的善良,有勇氣自己開槍將她殺死。
隨著手里的扳機扣下,周圍的喪尸一只一只的倒下,她意識到熟悉的感覺漸漸回到了她的身體里。
坐在樹干上的眾人一次次被她刁鉆角度的槍擊驚得拍手叫好,她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自信。
當時令她聞風喪膽的猛獸如今成了在她身邊最有力的伙伴,她心中的疙瘩順利被消滅了。
等一戰結束,她仰頭望著天,感受著奔騰而起的血液在體內流動的感覺,所有毛孔都張開了,她像這片森林里的守護者一般,吸收著這里的自然之氣。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李橙歸隊了。
“我的天哪,才幾天不見,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厲害啦?”
李橙高興的笑了,說出了當時滿月說過的話:“可能我是天才吧!”
回程的路上,李橙非常興奮:“怎么樣,師傅,我是不是很厲害!”
滿月想起了那幾乎和自己大同小異的作戰習慣,和最后站在尸群里望著天喘氣的休息方式,沉默了一秒。
接著露出笑臉感嘆道:“是的,非常厲害。比我想象中的要厲害很多。”
李橙得到了承認,開心的臉都要笑歪了。
接著她沉默了一會,還是沒忍住,問:“你現在能對人類開槍了嗎?”
“人類?可以了。”李橙一邊用布擦著槍上的血痕,一邊回答。
“那……你是怎么克服的?”李橙到底遇見了多少事情,才能讓她產生這么大的變化。
這一陣子ai李橙,那個毛毛躁躁,一驚一乍的小姑娘不見了,滿月其實還挺想她的。
但那個開朗,愛哭,愛笑的小姑娘,其實現在就在滿月眼前,但好似早已脫胎換骨,成長了,沉穩了,但再也不是那個人了。
李橙搖搖頭,說:“我沒有克服。”
滿月沒有聽懂。
“我沒有去克服它,只是偶爾一次出任務的時候,那個姑娘手里握著槍對著我的隊友,我就比她先開槍了。”李橙低頭訴說,她語氣輕松,眼神溫和,好像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如果她先開槍能避免一些事情,那還是她先開槍更好。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她停下手里擦拭的動作,轉過頭來笑了,說:“嗯……我不太記得了。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趙晟坐在駕駛座上,一臉驚恐的聽著后座兩個人談論的話題。
他腦袋在瘋狂轉動著:啊?李橙難道她,被、被奪舍了?然后,隊長還知道這事兒!?
到基地門口的時候,趙晟對著離去的兩人連連鞠躬。
李橙問:“那人什么毛病?他以前也這樣嗎?”
滿月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大概是瘋了吧。”
前方路過了老熟人,李橙最先發現,高興的跟他揮手打招呼,“唐隊長你好啊。”
滿月心里咯噔一跳,順著目光看過去,一眼就望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別擔心滿月,哥哥會保護你的。”
“滿月,看好,槍要這么拿。”
“滿月,如果我沒有回來,就到這里來找我。”
此時就像夢里的畫面一樣,他就站在她面前,對她笑了笑。
酒窩輕輕凹了下去,讓他的笑容看上去非常親切。
那笑容她太熟悉了,她曾經將書包無數次丟到他懷里去,她無數次去搶他碗里的餛飩,聽著他給她講數學,然后控制不住的打瞌睡,不論那些事情是開心的還是他受欺負的,他總是會露出小酒窩對她笑。
“李橙你好啊,安隊好。李橙你今天也陪隊長出任務啦?”
手碰到了腿上冰涼的槍,滿月驚醒了過來,她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確認了自己現在所在的世界。
心里突然莫名涌上一種無法言語的悲痛,她深吸了一口氣,笑盈盈的回答:“小湯圓你好啊。是的,我們剛剛出任務回來。你呢,要去做什么?”
他身后跟著自己的手下,聽到對面那個美女隊長這么親切的叫他小湯圓,都暗自互相交換眼色。
醫院地下室一戰,他損失了很多名部下,現在不少新人都對她很好奇,雖然他們大多都是從二等兵里被選拔上來的,對當初滿月挑戰林樹那一戰多多少少都知道,但滿月沒在那邊呆多久,立刻就被楊綺云選拔進了二營。
“剛剛結束訓練,準備去吃飯了。”他說,“安隊長你們也去吧?”
“不,我們先回去宿舍一趟。”
眾人告別之后,滿月聽到他的手下帶著一點賤兮兮語氣叫他:“小湯圓——”
他不客氣的走過去一人踢了一腳:“別他媽叫我小湯圓。”
“哎呦哎呦,師傅,唐隊是不是只讓你叫他小湯圓啊。”李橙捂著嘴取笑她。
滿月回頭望著那群打鬧離開的士兵們,說:“好像是的。”
李橙看了一眼滿月的臉色,說:“我一直覺得唐隊對你的感覺怪怪的。”
滿月心一跳,但神色如常,“為什么這么說?”她下意識的根本沒有反駁。
“不知道,第六感,你看他的眼神好像很親切,用詞也是。而且唐隊長只允許你叫他小湯圓哎!你說唐隊長是不是對你……”
滿月沒有回答,而是望著那群士兵越走越遠,半天都沒有移動,直到他們轉過轉角再也看不見為止。
……
“你還要逃避多久呢?”
入夜了,李橙已經睡熟,滿月卻怎么都沒有一點困意。
她穿著單薄的衣褲坐在沙發上,將自己凍得手腳冰涼,卻還是不肯蓋上毯子。
窗外起風了,入冬了的夜里露水凝結成霜,灰蒙蒙的森林里,她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又問了一次,“你還要逃避多久呢?”
突然,次臥里的一點動靜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走進去,看到了表情痛苦的李橙。
她好像陷入了某種噩夢里,呼吸非常快,帶著一點扭曲的聲音,好像要哽咽但是出不了聲一樣。
“師傅。”她說。
此話剛出聲,眼淚便也一同流了下來。
滿月走過去,輕輕幫她擦掉眼淚,拉好被子,將她揪住被子的手輕輕打開,然后拉住了她的手。
夢里,城市外撲涌而來的尸潮日以夜繼,無窮無盡,李橙坐在被夕陽灑滿了的大樓中,將額頭抵在她緊握著的枯瘦手掌上,淚流滿面,“師傅,我已經變得足夠厲害了,我已經敢開搶了,拜托你,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