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北部遼闊的平原上，房屋爬滿青苔，它們在晴天的陽光下隨風搖擺。道路上的汽車堵滿了街道，瀝青路面悄然爬出了綠植，路邊行道樹早已岑天。

這里早已沒有了人類生活的痕跡。

“呃哇！”一聲嘶吼在耳朵邊炸開，全身潰爛的喪尸出現在了路邊，它拖著一只斷裂的腿向前挪動，連同它無數同類的身影都倒映在了房頂麻雀的眼里。

麻雀抖了抖尾巴，然后開始低頭整理翅膀，卻突然被引擎聲嚇得展翅飛了起來。

一輛汽車從道路旁飛馳而過，靈活的在道路中穿梭著。

吉普車的窗戶開著，副駕的人撐著長腿搭在了窗戶邊上，枝葉的陰影從她臉頰上晃過，她手里悠閑得轉著槍，吹著風，愜意極了。

司機一邊專注的注意著路上的車輛，看自己走哪條小路才能走進市中心，一邊還得擔心著副駕的人什么時候走火。

“別擔心，我沒裝彈藥?！备瘪{的人語氣慵懶，說完還打了個哈欠。

“師傅，我都快猝死了，你再打哈欠那我估計下一秒就得睡過去。”

“那換我開？”說著副駕的人就要收腿坐起來。

“別別別?！彼緳C立刻搖頭，“你要是來開我就得邊吐邊睡了?！?/p>

“小橙子，你要不要把暈車加入到你的修行里？”

“不不不不不?！崩畛阮^搖得像撥浪鼓，“我只在你的車上暈車?！?/p>

從庇護所出發后，已經一周了，每天睡前滿月都會和李橙進行訓練，滿月非常盡心盡力，對李橙要求極高，這讓李橙苦不堪言。

每天晚上經過幾個小時的訓練，白天還要負責開車，這幾天下來要不是她還年輕，分分鐘猝死給滿月看。

不過雖說滿月的訓練非常難，但她確實能感覺到自己在進步著。

“師傅你太變態了，半年而已你竟然能恢復到現在這個狀態，簡直離譜。當初楊綺云在物色前往北城的人選的時候，你突然開口真的嚇了大家一跳。

你知道當初旁邊的其他隊長都是用什么眼神看你的嗎？哈哈！他們都不屑！結果怎么樣？半年之后，老師你一戰成名，一挑六，把他們全打趴下了。

我的天！幸好我錄下來了，等我回去我每天都要觀摩一遍?！?/p>

滿月：“……”

“我勸他們別跟你打，三隊的所有兄弟們都勸他們，但沒人信！笑死我了！……什么味道啊？”李橙突然皺眉說道。

滿月從副駕坐了起來，嚴肅地盯著前方道：“是喪尸腐爛的味道?！?/p>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數量極其多?！?/p>

隨著兩人接著往前行駛著，這股味道便越來越濃郁，在穿過一個隧道后，視野中過度曝光的視野漸漸恢復了，兩人看到了遠方平地上堆積如山的尸體。

“……”兩人快速的對視了一樣，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震驚。

李橙捏著鼻子說道：“看來，傳聞是真的。”

“怪不得周圍的喪尸越來越少了。”滿月轉頭看著那堆尸體消失在了轉角，說道。

汽車轉過彎，她們看到了目的地。

寬大的護城河顯現在眼前，一座堡壘拔地而起。它巍峨高大，像一個沉默的巨人坐落于此，全身布滿狼狽的痕跡。

它由歷史悠久的古城墻圍建而成，矗立在這座城市的正中央，幸運的穿越近千年被保存到了現在。

城內的人們花了三年，將城墻內的喪尸全部殺光，才將這里占領了下來。

據手下的信息說，它是北部最大、最安全的庇護所，這里無堅不摧，能進城的路只有東南西北四座城門，而進城的門可以隨時關閉。

城墻上的人看見了他們，都舉起了手里的狙擊槍。

“哇哦。”李橙看到這座碉堡時沒忍住感嘆出聲，“這里簡直太安全了，師傅。如果咱們能占領這里就好了。”

兩人開門下車，都看到了對方額頭上的鐳射紅點。

滿月走回車里拿了個喇叭出來，那個鐳射就一直準確的跟著她。

“開機——八折八折！全場八折！好日子雜貨鋪全場大甩賣……”

喇叭里冒出了精神有力的促銷聲，那聲音嘹亮而穿透力強，在空曠而寂靜的城下尤其明顯而刺耳，一時間李橙和城上的所有人都愣了。

咔吧。

滿月黑著臉把它關掉，切換成了擴音模式。

“喂喂喂——ok……咳咳！呃——”她清了清嗓子，說：“不好意思切錯模式了。內個——北城的各位，這里是從高橙來的使者，請和你們的城主確認一下，然后給我們開城門，謝謝——”說完她還禮貌的鞠了一躬。

城墻上的負責人皺著眉望著底下的人，也從旁邊掏出了一個喇叭，“開機——好消息！好消息！好運來服裝店倒閉前大促銷今日最后一天！全場一律半價！一律……”

咔吧。

負責人深吸了一口氣關掉了它。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負責人清了清嗓子，換成了擴音模式，單手背后，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不好意思，切錯模式了。呃——來自高橙的使者，我接到通知了。但我沒想到會只是——”他隱去了后面的話，“但是進城前我們需要做一些檢查沒問題吧？為了確保各位沒有被感染，并且要沒收全部武器——兩位有意見嗎？”

城下的兩人對視了一樣，都撇了撇嘴。

城墻里的機械轉動，巨大的城門被緩緩拉開，即使即將羊入虎口，李橙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

滿月將手里的槍和刀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雙手扶著墻被搜身，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武器被拿走。

搜身的是兩位女警，手腳很干凈，并沒有引起兩人的不適，還算好。

確認兩人安全，負責人開車送他們去見城主。

“城主住在市中心，開車過去需要一段時間?！?/p>

兩人被分開放在了兩輛車里，都坐在后座，兩邊各坐了一個人，她們像犯人一樣被帶往市中心。

這架勢，像是她們有多大危害似的。

“不至于如此架勢吧？”滿月用夸張的語氣問。

坐在前排的負責人回頭看了她一眼說：“本來不止于此，畢竟我們已經把兩位的武器都收走了，而且兩位還是——”他從后視鏡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言下之意便是——兩個女人。

“但我們報告給城主之后，我們城主專心叮囑過的?！?/p>

滿月驚訝了，“你們城主知道來的人是誰？”

“那是！”負責人沒開口，司機倒是很自豪的說話了，“城主是我們的救星，發明了能夠殺死喪尸的黑莓導彈，能追蹤鎖定，原本占領城市要耗費十年八年，結果因為我們城主，攻占時間直接縮短了兩倍不止！”他語氣羨慕，明顯是敬佩極了，“我們城主厲害得很！自然知道你們是誰。”

滿月追問：“那我們是誰？”

“呃——”司機答不上來了，“不就是高橙來的使者嗎？”

滿月初聽這人的話便有些驚訝，原來能夠研發出黑莓果相關武器的不止她們庇護所的研究室。

她在這半年的復健中，經常和各位博士、研究人員聊天，從他們口中聽到了不少關于北城的故事。

說這間庇護所是在三年前突然崛起的，其影響力擴張的極其快速，不知是誰帶來的新型武器在擊敗僵尸方面堪稱恐怖。

但她保證，在很多年前，她還在北城住著的時候，這里是沒有這號人物的。

不過說回來，雖然他們的武器非常駭人，但滿月知道導彈的威力不大，而且他們需要安衿言的疫苗，這正是她們來這里的理由——用武器和疫苗和北城的人交換糧食和礦石。

負責人從后視鏡看了她一眼，道：“您為什么不繼續當隊長了？”

她抬頭望向負責人，看到了他眼底的疑惑。

這位城墻守衛者還記得他剛剛和城主的通話——“小心這個女人，她就是幾年前傳說中的那個女人。路上把她看好，她就算沒有武器也是個危險的人?！?/p>

負責人驚訝了，因為他即使真的聽說過當年在雨林庇護所里那個戰無不勝的女武神，也不覺得自己哪一天能見到真人。

“那另外那個短發女人呢？”他剛剛天真的問城主。

“是她的徒弟。”城主淡淡解釋道：“兩個人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不要命。”

負責人：“……”

聽到負責人問這個問題，滿月知道自己被認出來了，她嘆了口氣，說：“我沒想到都過去快四年了還有人記得我?！?/p>

周圍其他人的眼神都很怪，因為這只是年輕女人，雖然看上去身體素質不錯，但倒也不至于像對待犯人一樣監視的這么嚴格。

他們紛紛看向他們的老大，請求他給他們一個解釋。

“您可能不知道，您名聲很大的。”

滿月點點頭，“嗯，惡名?！?/p>

負責人也扶額點頭，“確實如此?！?/p>

雖說沒有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但滿月感覺到了自己兩邊的人好像聽懂了什么，抓著自己胳膊的力氣都變大了。

“兩位，倒也不必如此，我們是來談生意的。”

這座城市滿月非常熟悉，這里的建筑說實話沒怎么變，甚至比她從這里逃走的時候還看上去變得新了一點，看來這個城主確實有點管理水平。

她看著高樓大廈前掛著的標語和海報突然問：“你們城主是不是姓沈？”

這樣就說得通了。

周圍的幾個人異口同聲道：“你怎么知道？”但隨后他們被負責人瞪了一眼都訕訕的重新坐好。

“海報上寫了?！彼龘P了一下下巴示意大家往外看，只見海報上確實寫著城主的名字。

“……”

滿月很熟悉這里，所以就算被監視著走進了城主的辦公室，她也一點都不緊張。

窗口站著一個拄著手杖的男人，他看上去腿腳不便，但卻不妨礙他站的很有氣質。

李橙和滿月回頭看著身后的人恭敬地退了下去，然后關上了門，李橙伸出大拇指指著他們小聲問：“他們不怕咱倆把他們的城主殺了？”

“嘿嘿，我可不怕死?？瓤?、”男人轉了過來，對著滿月笑了，“女武神，好久不見，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滿月也笑了，道：“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嗎？”

李橙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師傅你認識他？”

滿月輕輕點頭。

男人卻垂下眼睛，失落的搖了搖頭，“沒有，在這個時代要她們活下來實在是太難了?！?/p>

這個男人正是滿月曾經在雨林里救下來的那位姓沈的化學老師，所以在滿月看到海報的時候就知道了，怪不得北城能研究出來新型武器，這位可是當年流浪的時候都能依靠破爛造出來炸彈的人。

如果不是滿月他們缺礦石，也不會需要李橙經常出去收集軍火。

他臉上長了一些胡渣，頭發被一絲不茍的往后梳去，其中夾雜著過半的白發，看上去何止蒼老了十歲。

但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微笑時盯著她們的眼睛，還有站在那里的氣質，都令滿月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堅韌。

“沒事，我們大家都一樣……需要往前走?！睗M月寥寥一句算安慰人了。

那人笑著點了點頭。

“你該知道我們的來意?！睗M月說：“我不喜歡廢話，你需要看看我們的要求清單嗎？”

男人再度搖搖頭，道：“我同意?！?/p>

“??？”李橙震驚了。

“我派人調查過高橙，你們實在是太厲害了?！彼Z氣不緊不慢，隨著淡淡的感嘆而在房間里緩緩踱步，“而我們守著這座城市雖然永遠不會被攻略，但派兵攻打你們的后果我承擔不起，我不喜歡戰爭，我不想再看著任何人失去他的家人了。”

他的手杖磕在地上隨著他走路的聲音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停在兩人面前，道：“我們的平原糧食產量非常穩定，北邊的礦山開采也很順利，如果我的幫助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我很樂意?！?/p>

“如果能將世界上所有喪尸都殺光，就最好了?！睗M月接上了他的話。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伸出兩只手相握：“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女武神。”

“對了，你的狗呢？”男人給兩人倒了茶，滿月聞得出來這種金貴的貨在其他庇護所甚至能換酒。

聽到這個問題，李橙看了一眼滿月——這個男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滿月愣了一下，道：“路途太遠，我沒帶?！?/p>

即使過去三個月了，她都還記得楊綺云那天神神秘秘地帶她出城時的場景。

那天夜里他悄悄開車帶她到了高橙城北，到了一片茂密的叢林前面，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哨子吹了一口。

那哨子聲音又響又亮，震得她耳膜疼，她正準備說什么，卻注意到了黑漆漆的叢林里有什么東西飛快的朝他們靠了過來。

楊綺云笑了一下，說：“今天這么快，看來它聞到你了?！?/p>

滿月一愣，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過，正準備問，卻見到森林中朝她撲過來了一個黑影。

“盛光！”

回去的路上楊綺云說：“為什么這么看著我？我又沒說盛光死了。我們只是害怕你還沒恢復好的時候就來見它會被它撲到，你那時那么柔弱，又受傷了怎么辦？”

之后滿月將楊綺云狠狠揍了一頓，不止楊綺云，包括每一個知道盛光還活著的人，都慘遭了一頓她的毒打。

“姐姐？我們的任務就這么簡單？”

“嗯。你師傅我厲害吧？”滿月靠著靠背，單手開車。

吉普車開著燈，照亮了夜里的道路，車輪飛速的轉著，她們行駛在回城的國道上。

“那如果城主不是你曾經救過的人呢？你要怎么說服他？”李橙問。

“嗯——如果他不同意，那就先逃跑，潛伏在城市里，把城主的家人綁架了，威脅他同意?！?/p>

李橙：“好主意……那如果城主沒有家人呢？”

國道上不知哪里竄出來了一只喪尸，滿月眼睛都不眨的撞了上去，喪尸應聲被撞成了兩半，鮮血噴滿了擋風玻璃，她淡定地打開雨刮器，將玻璃洗干凈。

邊洗著玻璃，滿月邊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她：“那還留著他干什么？誰反對就殺了誰?！?/p>

“??？可行嗎？”

滿月笑了一下，正經了起來：“其實咱們的談判條件已經很合理了，疫苗、導彈，咱們基本上是獨家一份，用一些糧食和礦石來交換對他們來講已經很劃算了。

之前那個來傳話的說想要武力奪取物資，不是已經被刑訊逼供出來是虛張聲勢了嗎？

那就說明其實是這個使者是想嚇唬嚇唬咱們然后公飽私囊。

再加上楊綺云派出去的偵查員，最近幾個月基本上都是我在對接，所以我大概清楚北城的事情，和北城的城主。

所以我才敢只咱們兩個人來談判啊，還答應把武器都交上去?！?/p>

滿月緩了緩接著道：“我當初要把我整理好的資料給你看，你要是看了你就知道我在說什么了，小橙子?！?/p>

“呃。”

天空中的星子太過明亮，風起，撥云見月，眾星暗淡。

滿月猶豫了一會說：“……我回去不打算當隊長了，小橙子?！?/p>

“??？”李橙驚了，“那師傅你要去哪？我跟著你！”

“準備成為專屬使臣。”她笑了：“專門全世界跑來跑去推銷咱們的武器和疫苗?！?/p>

“那我也一起！”

滿月搖搖頭，“我不準備帶你，小橙子?！?/p>

“為什么？！”李橙立刻急了。

“高橙需要一個精神寄托，而他們目前只認你?！睗M月說。

“那再讓他們認識你不就好了嗎？師傅，你比我厲害，腦袋比我好，比我有耐心，哪里都比我厲害……我不想再和師傅你分開了，真的。”

滿月瞄了一眼李橙紅彤彤的眼睛，嘆了口氣，“我過一段時間就回來，行嗎？”

“不行！”

“別鬧小孩脾氣了?！睗M月無奈的說。

“那你說你要帶誰？”

滿月說：“我誰都不打算帶。”

“最好，你帶誰我把誰殺了！”

滿月：“……這樣可以了吧？我自己走，至少幾個月回來一次，行嗎？”

李橙吸了口氣，問：“你一定要走嗎？師傅？”

滿月轉頭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嗯。我想救更多的人。”

李橙沉默了半天，一聲不吭。

“放心，小橙子，我已經把我會的東西都交給你了，放心去吧，你沒事的。盛光就在城北外的樹林里，你到時候把哨子要過來，以后出任務就帶著它吧?！?/p>

李橙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只憋出來了個：“嗯?！?/p>

滿月騰出來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說：“獨當一面，嗯？”

“……嗯?！?/p>

車輛一路南下，又駛入了環山的路，它在高山間隱去，消失在了云霧里。

她要一直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