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冰鑒里鎮著的梅子漿結了層薄霜，婦好推開冰鑒時，腕間新換的犀牛皮護腕擦過隆起的小腹。窗外蟬鳴刺耳，八百私兵操練鉤援戟的呼喝聲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夫人，荊楚的貨到了?！?/p>

侍女阿夏捧著漆盒進來時，婦好正用隕鐵匕首削刻龜甲。青銅窗欞透進的陽光里，匕首尖端泛著詭異的藍光——這是用鑄銅坊地窖發現的隕鐵所制，能劃開最堅硬的綠松石。

漆盒中二十枚鴿卵大的綠松石泛著江水般的幽綠，這是她拿三車海貝與荊楚大巫換來的秘寶。婦好拈起一顆對著日光端詳，石芯里游動的金色紋路恰似長江支流圖：“熔進今晨那爐青銅?！?/p>

“可司工說孕婦近爐火會...“

“司工還說他能百日鑄成司母戊鼎?！皨D好將綠松石扔回漆盒，清脆的撞擊聲驚飛檐下玄鳥，“結果三年過去，連鼎耳范模都沒燒透?！?/p>

演武場的沙塵裹著熱浪撲進殿內。婦好扶著酸痛的腰肢起身，七重紗衣下的犀皮甲勒得胸口發悶。腹中胎兒突然猛踢，她扶住青銅屏風時，看見武丁的玄色王袍掃過門檻。

“羌方送來和親公主。“武丁將密報投入冰鑒，羊皮卷在梅子漿里浮沉，“指名要住進鑄銅坊西殿?！?/p>

火盆騰起的青煙扭曲成猙獰獸面，婦好用鉤援戟挑起燃燒的密報，火焰沿著戟刃攀援時，腹中胎動突然加劇。

“他們在試探孕婦能否握鉞。“婦好揮戟斬斷煙霧，青銅刃口爆出火星。破碎的煙霧中浮現羌方王猙獰的笑臉，那鑲著黑齒的金牙正是當年被她斬落的戰利品。

武丁突然握住她持戟的手腕，掌心繭子摩挲著新婚夜留下的齒痕：“占卜說這次胎象...“

“大祭司占卜那日，我在龜甲裂紋里看到了雙生子。“婦好抽回手，鉤援戟尖挑開武丁衣襟，露出心口那道盤庚年間留下的箭傷，“但王上可知？那日他袖口沾著黑齒部祭祀用的朱砂。“

暮色染紅檐角獸首時，鑄銅坊傳來驚天巨響。婦好赤足奔至熔爐區，只見新鑄的青銅戟插在開裂的陶范中，戟頭綠松石泛著血光。工匠捧來冷卻的殘片，斷裂處晶粒細如粟米——荊楚綠松石竟將青銅硬度提升了三成。

“叫它虎紋戟。“婦好撫摸著戟身波紋，腹中胎兒突然安靜。她沒看見武丁站在陰影里，手中攥著半片帶黑齒印的甲骨——那是今晨從乳母舊宅挖出的證物。

子夜驚雷炸響時，婦好從噩夢中驚醒。夢中她分娩出青銅劍，劍身銘文竟是甲骨文的“婦“字。掌心傳來灼痛，低頭看見小禾留下的魚符正在滲血，青銅床沿不知被誰刻了句讖語：“玄鳥折翼，雙子噬心?！?/p>

“夫人！羌方破了洹水關！“

信使撞開殿門時，暴雨正沖刷著檐下青銅鐸。婦好扯斷束腰玉帶，犀皮甲落地聲驚醒了守夜的阿夏。染血的襁褓從柜中跌落，滾出半枚黑齒——這是三日前從刺客口中撬出的證物。

產房被改造成軍帳。巫醫捧著蓍草丹的手在發抖：“此藥能激發戰力，但會...“

“我知道。“婦好吞下三倍劑量的藥丸，苦澀在舌尖炸開。她想起母親難產那夜，也是這般嚼碎蓍草葉止血。青銅鏡中，頸間黑紋已蔓延至鎖骨，在藥力催動下正扭曲成玄鳥形態。

武丁的佩劍挑開產房珠簾時，婦好正將青銅面具扣在臉上。猙獰的獸面映出他眼底血絲：“非要親手葬送我們的孩子？“

“是王上的孩子?！皨D好將虎符扔進他懷中，面具機關扣合時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聲，“也是大邑商最鋒利的劍。“

雨幕中的戰車碾過滿地蓍草。婦好扶著孕肚跨上戰馬，青銅面具接住第一道閃電。當她率軍沖出城門時，守城士卒看見王后戰袍下隱約露出染血的裙裾，而城樓上的武丁正用匕首劃破掌心，將血珠滴入玄鳥玉璧。

洹水北岸，羌方狼旗已染紅半條江。婦好橫戟立馬，看著對岸那個戴黑齒面具的敵將舉起長弓。當箭矢破空而來時，她突然扯開戰袍露出渾圓腹部——閃電照亮肚皮上浮現的甲骨文胎記，那正是“婦“字最古老的寫法。

羌方軍中爆出驚恐的呼嘯。婦好趁機揮動虎紋戟，八百私兵如離弦之箭刺入敵陣。她感到腹中絞痛如刀攪，卻借著藥力將嘶吼咽回喉中。當虎紋戟貫穿羌方王胸膛時，敵將面具碎裂，露出的竟是本該死在宗廟的大祭司的臉。

“姒族的血...“瀕死的老者抓住戟刃，黑血從嘴角涌出，“終會反噬...“

婦好擰斷他脖頸時，腹中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暴雨沖刷著血污，她在墜馬瞬間看見武丁的玄鳥旗掠過戰場，而自己腕間玉鐲正滲出與小禾死時相同的黑血。

昏迷前最后一刻，婦好用隕鐵匕首在虎紋戟上刻下新的銘文。當武丁找到她時，王后躺在尸山血海之上，青銅面具裂成兩半，露出下面若隱若現的玄鳥刺青。而她染血的指尖，正指著東南方星空——那里，天狼星泛著詭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