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冰鑒里的寒霧漫過二十八星宿屏風，婦好抬手接住墜落的露水，指尖剛觸及水面便泛起血色漣漪——這是姒族巫女特有的通靈預兆。三日前那場心臟重鑄的儀式，讓她能聽見青銅器誕生的哭嘯。

“夫人，人牲已備。“

大祭司的聲音在祭壇下回蕩。婦好赤足踏上冰鑒邊緣，九重纁裳上的金粉簌簌飄落，在月光里凝成玄鳥殘影。她望著祭坑中顫抖的羌方戰俘，忽然認出那個脖頸帶黑齒咬痕的少年——正是三年前被她親手釋放的鑄銅坊奴隸。

龜甲在篝火中爆裂的脆響驚起夜梟。婦好摘下玄鳥額飾浸入血酒，青銅紋路突然活過來般游動。當酒液潑向祭坑時，少年戰俘的慘叫聲中混著古老的歌謠，那是她分娩雙生子那夜，隕鐵搖籃自發吟唱的調子。

“先祖要的不是人牲。“婦好揮鉞斬斷捆縛的麻繩，在眾祭司驚呼中將少年拽上祭臺，“是能承受神降的容器。“她指尖劃過少年耳后，那里漸漸浮現與初代王妃棺槨相同的云雷紋。

子夜鐘鳴第七聲，青銅地磚開始震顫。婦好將玄鳥玉璧的碎片按進少年眉心，鮮血涌出的剎那，祭壇四周的司母辛方鼎同時嗡鳴。少年瞳孔擴散成青銅鏡面，映出婦好背后舒展的玄鳥羽翼——那是三百年前姒族大巫祭天的景象。

“叛神者...“少年的聲音突然蒼老如枯木，抬手指出席間端坐的武丁，“混入鬼方污血，玷污玄鳥圣殿。“

武丁的青銅爵應聲炸裂，酒液在空中凝成帶刺的冰棱。婦好旋身用纁裳卷住冰棱時，看見少年脖頸血管正被玉璧碎片染成靛藍——這是神降失控的征兆。

“以吾骨為楔！“

婦好折斷腕間玉鐲刺入祭臺裂縫。當姒族巫女之血滲入地脈，整座祭壇突然翻轉，露出下方幽深的地宮甬道。她拽著神降少年躍入黑暗前，朝武丁擲出染血的玉鉞：“想知道真相，就問問你劍上的羌妃血！“

地宮青銅門在身后轟然閉合。婦好摸著頸間跳動的隕鐵心臟，發現每靠近地宮深處一步，心跳就與某種古老韻律同步。少年身上的神降痕跡開始剝落，露出皮膚下層疊的甲骨文字——竟是失傳已久的《歸藏》殘篇。

“他們...把卦象刻在活人皮肉上...“少年恢復清明的眼中溢滿恐懼，“就像鑄造青銅器前在陶范刻紋...“

婦好突然捂住他的嘴。前方黑暗中傳來熟悉的青銅摩擦聲，那是司母戊鼎特有的震頻。當她點燃魚油燈時，燈光竟被三十步外的青銅巨樹盡數吞噬。

九層青銅神樹每片葉子都是人面形狀，樹根纏繞著初代王妃的玉棺。婦好觸摸棺槨上玄鳥銜蛇的浮雕時，隕鐵心臟突然灼痛。棺蓋移開的剎那，她看見自己的面容躺在其中，額間嵌著塊帶裂痕的玉璋——正是母親臨終塞進她襁褓的那塊。

“姒族巫女皆為容器。“少年的聲音又變得空靈，他脖頸血管已完全晶化，“初代王妃的魂魄在血脈中輪回，直到...“

地宮突然劇烈搖晃，青銅神樹的枝條如活蛇般纏住婦好。玉棺中的尸體睜開雙眼，瞳孔里跳動著與婦好心臟同源的隕鐵冷光。當兩個時代的巫女手指相觸時，三百年前的祭祀場景洪水般涌入腦海：

暴雨中的洹水祭壇，初代王妃正將青銅劍刺入親子胸膛。少年祭司們唱著葬歌，將王室血脈混入銅液澆鑄神樹。而在沸騰的祭鼎中，玄鳥玉璧吸食著王族魂魄，化作永生不滅的器靈...

“現在你明白了。“少年完全晶化的身體開始崩解，“所謂神權，不過是...“

他的話語被破空而來的青銅劍斬斷。武丁帶著血跡斑斑的衛隊沖入地宮，劍尖正指著玉棺中的初代王妃：“這個妖物蠱惑你多久了？“

婦好卻笑了。她將初代王妃額間的玉璋摘下，按進自己隕鐵心臟的凹槽：“從三百年前開始。“青銅神樹突然綻放血色光芒，每張人面葉片都開始吟唱，而武丁劍上的羌妃血正被玉璋瘋狂吞噬。

當地宮穹頂裂開星空時，婦好看見屬于自己的命星正墜向司母戊鼎所在方位。她突然明白為何母親臨終前要燒毀所有玉器——姒族女子從不是神權的侍奉者，而是被困在青銅里的囚鳥。

“帶他走。“婦好將少年推向武丁，自己卻走向暴動的神樹，“告訴我們的孩子...“

青銅枝條刺穿她胸膛的剎那，隕鐵心臟迸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地宮。武丁懷中少年突然用古羌語呢喃：“玄鳥死而復生之時，青銅將吞食日月。“

當最后一絲光芒熄滅，婦好消失的位置只剩下一尊青銅人像。人像掌心托著破碎的玄鳥玉璧，而地磚上蜿蜒的血跡，正緩緩拼出下弦月的形狀——那是下次神降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