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大概是我踏上歸渡以后,做過最大膽之事了吧?白切黑切白,和敵國皇子茍在一起,商量如何噶了自家皇帝老兒,還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干的不錯。
敵國三皇子,商寰,又稱北昌混世魔王,比起我來,他才是真正的紈绔皇子呢。
據(jù)說他皇子府中有美妾歌姬上千,若有一人不合他意,便會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狠厲乖張,心腸毒辣。
他號稱陰間有閻羅,人間有商寰,二者擇其一。誰得罪了他,誰敢忤逆他的意志,他就殺誰不算,還要想辦法滅了人的九族。
混世魔王,北昌商寰是也。
嘖,是個狠角兒!
敵國國主最怕他,睡夢中都擔心他這兒子會一刀宰了他,將他的頭顱挑在旗桿上,高掛城門。
于是,北昌國主為了睡個好覺,命商寰南下攻打哥藺。臨行前,國主生怕這一仗自家兒子打得太順利,還命使臣將使了障眼法的鼓進獻哥藺,誠心要商寰有去無回。
我覺得小橙子越來越不靠譜了。
什么混世魔王,那日我與他喬裝打扮走訪民間,他帶我看這北址百姓流離失所,餓殍滿地,眼底全是不忍和憐惜。
他說:“阿余,你看,百姓如草芥,白骨遍野,民不聊生。這一切都是誰的錯?”
我裝作不懂,可握著憑欄的手都在顫抖,風中聽他自問自答道:“都是當權(quán)者的錯,是他們貪心不足,定要開疆拓土,來滿足自己所謂仁君,實則驕逸之心。然而百姓有何罪?難不成蒼生多有罪孽,無端應劫不成?”
商寰抽了抽鼻子,不由悲從中來,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心中一痛,聽到最后一句“蒼生多有罪孽,無端應劫”,一股悲涼之感油然而生。
是啊,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這般愛惜子民,又如何是小橙子口中的混不吝皇子。
突然,他偏過頭來,一雙漆黑的眼眸全是促狹,說道:“本王聽聞貴太子不得國主憐寵,可有此事?”
大概是風沙太大了,我不禁有些動容。
“市井胡言,怎么三殿下也信?若是父王不疼,孤如何做這哥藺太子?”
好吧,以后叫我死鴨子,我如此嘴硬,叫什么梁余,應叫梁鴨子嘴。
商寰偏過頭,笑容有些苦澀:“阿余,我也一樣?!?/p>
他這混賬,我不曾承認,他是聾了嗎?
我錯愕,但看他眉眼,不像是在開玩笑,他認認真真地說和我這敵國太子一樣。
他叫我阿余,以為我會動容。
他不知道,我更喜歡別人叫我月月,古月。
可是他那破碎的模樣,卻讓我相信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只是相逢何必曾相識。
他說他什么和我一樣?
都不得父王寵?父王都恨不得殺我們而后快?父王都是個棄百姓于不顧的混蛋?還是……
他不想多說,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轉(zhuǎn)了話題:“你看,那兒有個孩子,在撿東西吃?!?/p>
我打眼望去,果見一個孩子蹲在一具腐臭的尸體旁,上下地翻找尸體還有沒有可以利用的東西。
我眼前一花,差點暈過去,幸而他虛扶著我。
那情景,實在是太惡心了。我想,是我內(nèi)心根本沒辦法正視這一切。
商寰嗤笑道:“聽聞貴太子殿前獻技,射穿了我國的巫鼓,揚言若是苦射不穿,便以己頭顱祭天,討伐我北昌,怎么這小小場面見不得嗎?”
見不見得,和能忍不能忍,是兩回事。
我這么想著,也就這么說出口了。
商寰仔仔細細地看我,緩緩道:“本王從小就是皇兄的箭靶子,與其說是他的玩伴讀伴,倒不如說是培養(yǎng)本王來給皇兄磨礪用的。其實這些本王滿不在乎,若是能為皇兄擋下風雪,換來北昌太平倒也罷了。如今,父王開疆拓土,本王隨駕,看到的卻是滿目瘡痍。本王以為,幼時本王受那許多苦,得到的會是好的,誰知會是這般情景。你可知,我曾咽下狗食,只為了成為皇兄的暗衛(wèi)。”
一國皇子,卻是太子的暗衛(wèi),北昌國主的惡趣味,比我的父王不遑多讓?。?/p>
我知他話里有話,輕聲咳嗽,緩緩道:“三皇子,孤知你有話要講,不如痛快些。”
他的家事,與我何干呢?磨磨唧唧,不像個爺們。我又不是女子,垂涎于他的美貌,他如此賣慘,難不成以為我會憐惜他不成?
就算……就算我內(nèi)心還是個小公主,尚有狗君那驚人美色在前,我又如何會沉迷于他呢?
一時間,我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施美人計。
美人計這條路看樣子是行不通了,我總得搬石磨粉,鋪別的路吧?
商寰終于收起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模樣,肅道:“本王想與殿下同船,共賞四海承平,北昌哥藺,永結(jié)同好,再不以兵戎相見。”
我微微一怔,還真是沒想到有這樣一條路。
商寰啊商寰,你可知這條路又何其艱難?!
商寰以為不過是廢了一位非明智之君,我心里清楚明白,這是逆天改命的狠絕之事,毫厘相差,我們就是千古罪人。
可聽了他的話后,我是真的心動了,若是細細謀劃,能救下兩國百姓,又何樂不為?
商寰看我模樣,眼底閃過一絲失望,淡淡道:“看樣子,倒是本王看錯了。本王也不是什么不講道理之人,殿下雖與本王道不同,可本王會著人送殿下回貴國軍營,不會為難殿下?!?/p>
我嘖了一聲,還真是沒耐心,日后若是做了我的伙伴,這般沒耐心,怎么能干出此等離經(jīng)叛道之舉?不過,他開出的條件的確誘人。
深吸了口氣,我淡漠道:“三皇子不必急著送孤走?!?/p>
商寰揚眉,我一字一句道:“還請三皇子相信孤,若要救下兩國百姓,還需細細籌謀,稍有不慎,我二人縱一死也未必成仁,反成了通敵賣國的逆賊?!?/p>
商寰眼底滿是復雜的情緒,片刻他傾身瞧我,道:“果然,眼前的殿下才是哥藺太子。還請問殿下,下一步我們當如何?”
我抬起頭,迎上他灼熱的目光,不由一笑,淡淡道:“殺了我?!?/p>
商寰的手輕輕一蜷,眼底又涌上一絲不耐和厭煩。我笑意不變,呵呵,小橙子回去可有得罰了,眼前這沒什么耐心的小奶狗,當真是個混世魔王嗎?
果然,他氣急:“梁余,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會殺了你嗎?你三番五次地戲耍本王,很有意思嗎?”
看看,既然要殺了我,為何還不拔刀?他腰間那匕首分明銳利無比,若真要殺了我,一刀下去,我非死也傷。若他真是人間閻羅,早該要了我的命。
所以,他是我命定的造反伙伴啊!
他看似紈绔無情,實則慈悲多憫,而我,看似柔濟多仁,實則睚眥必報。
十八年,我身上無一處完好,不是鞭傷就是燙傷,我咬牙忍耐,面對父王時仍是笑臉相迎。冒著死亡的風險,射鼓解憂。因他一句話,我披甲掛帥,親上戰(zhàn)場。
無論我愿與不愿,今日他的瘋魔皆因時硯而起,我該為了他所謂的面子忍者。
射鼓之時,若沒有郭靖在,我早已經(jīng)如時硯一般血灑當場了。
我想,該還的我應該已經(jīng)還清了,無論是時硯之罪,亦或者是十八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接下來,是他還債的時候了。
不是還我,是還天下子民,以一己不作為之軀,向哥藺和北昌百姓請罪。
商寰一動不動,我笑道:“商寰,不動手嗎?你若不動手,我們?nèi)绾魏献鳎俊?/p>
商寰眼眸閃過一絲不解,我卻笑得更柔了,湊近他的耳邊,大掌附在他的肩上,明顯感到他身軀微微一顫,跟著僵硬無比。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北斗星君下凡,刀槍劍戟不入我身。商寰,你盡管放馬過來?!?/p>
他眼中閃過片刻的錯愕,也是片刻,只見他怒喝一聲,往后急退,同時大喝:“大膽!本王與你傾心相交,你卻要暗害本王!來人呀!將這賤人給本王拿下!”
我冷笑一聲,抬起下巴,斜睨著他,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看看,多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