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渙散的思維,池瀾走上前去,“爺爺,我跟您說個事兒。”說著,他拿起桌上的硯開始研墨。“就是那個,嗯…”正猶豫著,他注意到爺爺抬頭瞟了自己一眼的動作,一個激靈,到嘴邊的話變了個樣,“今天來問診的是誰呀?”話脫口而出以后,他眼里閃過一絲懊惱。
“那是柳城郁府的老夫人,今日讓你在一旁看看這類病癥,你也就呆了一會兒。”
兩人順著這個話題淺聊了一會兒,這期間沐晨不是沒看見池瀾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對著這個意外認下的孩子,他終究還是不忍心的,“說吧,你找我到底所為何事。”說著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筆,筆直的坐在那看著這一臉猶豫的孩子。
這可是您問我的,不是我自己主動提來給您找麻煩的啊。心里這樣想著,但實際開口的時候,他仍舊有些吞吞吐吐,“就是……北面客房前幾日不是來了個人嘛,就那個……受傷那個,她說她叫白清是您故人之后想見您!”說到最后,他語速加快,話音落下他心里的起伏也跟著落下來,眼神飄忽著看向一旁。這事兒可真為難他,天知道,他本就有些畏懼爺爺,如今還得硬著頭皮來傳些明知對方不樂意聽的話,可能他近來真的善良過頭了吧,才會應下這種事。
沉浸在自己心理活動中的池瀾,沒有注意到面前的長輩此時明顯有些失神的狀態。
白清……,沐晨琢磨了下這個名字,白姓啊……好似很久沒見過這個姓了。沉吟片刻,他緩緩開口,“明日午后,你帶她來見我。”說完以后,他想起那人是受了傷的,皺了皺眉,“午后我過去吧。”
池瀾猛地回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爺爺您說什么?”
有些不忍直視這孩子的蠢樣子,沐晨轉過頭去,看向自己寫的那幅字,嘴里又重復了一遍,“明日午后我過去一趟。”
雖說吃驚這個回答,但池瀾更怕待會兒爺爺改變主意。壓下嘴角的笑意,他邊說著話邊往門外走去,“好,那我明日去與白姑娘說。”但剛一只腳邁出門去,就被叫住了。
“你先等等,我有事與你說。”沐晨卷起手中的紙,套上后隨手放入旁邊的字畫缸中。
池瀾略有些僵硬的退了回來,順帶合上了房門,之后慢慢挪動著站到了一旁。
“阿瀾,你可知我為何會如此抗拒你留下這人嗎?”
“不知。”在爺爺的復雜目光中,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唉……”嘆了口氣,沐晨慢悠悠轉過身去,從字畫缸中抽出一副,卷軸掛了一圈紅線的字畫,打開的同時,語調稍慢的講了一段往事。“那已經是很多年前了......”
良久,池瀾從爺爺感慨而平和的語調中,再度清晰的了解到了那個他印象深刻,重獲新生的一天。
那年是個饑荒年,聽說南方富庶,無數難民往南涌去,可是少有幾個接納災民的城池也只接收了部分而已,很不幸,當時還不叫池瀾的他,也屬于災民中的一員,而且是被拒城外的災民。
那天是比今天雨更大的一天,沐晨那時候還時不時會出谷去醫治病人,但他大多不走官道,更因那時災民甚多的緣故,所以更是對人多之處避了開。因此當他當時路過一個城外的破敗廟宇躲雨,進而發現那廟內倒著一個孩子時,他是十分驚訝的。那孩子小小的,還發著燒,他念著能遇到也算是有緣,便救了他,后來那孩子醒了后頗為乖巧,且合眼緣,他也在那孩子的某些神態舉止,和偶爾外露的情緒中見到了自己的些許影子,感慨之中,他便收他做了義孫,并更名為池瀾。
次日傍晚,雨稍小了一些,沐晨準備帶他離開那座廟宇的時候,卻十分突兀的遇上了一個和尚,那和尚叫停了他們,看了他們幾眼,說了幾個字便離去了。
“日墜澗波瀾,最是離人淚,死局。”池瀾喃喃接著說出了這句話,然后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可這跟我撿回來那人也不沾邊吧!”
沐晨皺眉看著桌上已經攤開的雨中廟宇圖,這是他后來回想起那日光景所做,“這么一句讓人心驚的話,所以當時我讓你停留在原地等待,我獨自追了上去的,在我的再三追問之下,大師也只說了一句:待到那孩子束發之年,遇隨水而來之人,需得再三思量。這句話我未曾告知于你,是我之過。”說到這,他抬頭看向池瀾,眼神復雜,“你如今剛過十五,而那女子恰是你自河邊撿回。我不得不在意。”
站在那里,池瀾有些怔忪,他知道自己雖與爺爺無血緣關系,但這么些年,卻比那頗有些飄渺的血緣更為親近,所以那么一句他都快不記得的警示,爺爺還記得并在意著。池瀾笑了笑,“那只是一句話而已,您別擔心,而且雖說我是從河邊救回的白姑娘,救個人而已,若是真有劫難,那便迎難而上渡過去!”說到最后的時候,他眼里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和些許狂妄。
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罷了,我與你說這些,不過也是提醒你一番,若是日后你們多了些相處的時日,也得記著這些。”沐晨輕嘆了口氣,“唉……有時候,命數確是捉摸不定的。”他曾經也是不信命的少年。
聽著這意思,池瀾有些不可思議,“您這是想要留下白姑娘了?”他只覺得這可真是比后院的公雞下了個蛋,還要讓人不可置信。
“明日再說吧。”只這么回了一句,沐晨便不想多言了,他如今也是不確信的,但若真是他所想那樣,恐怕這人他是不留不行了。
“那我先回去歇著了,明日里我早些去告訴白姑娘,您要見她的事!”說著,在見到爺爺點頭后,池瀾眉梢帶著些未褪下去的訝然之色,離開了房間。
看著房門被打開又再次合上,沐晨低頭看著桌上的畫,心里念著,只希望那大師所言真的只是一句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