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源是和椰子客棧那里一樣的欒木芯,只是這根更加粗壯,散發的光芒也更加耀眼。他循著欒木芯緩緩抬眼望去,所見只是望不到邊的紅磚砌成的高高圍墻,和墻角下,隔著兩步距離就要栽種一棵的欒木芯。
“重新認識一下你的母校吧。你現在面向西,右手邊,北校區,也是主校區。左手邊,南校區,是教授們行政與辦公的地方。這條小路叫冰梅路,通向前面的冰梅湖,在行政區劃調整之前屬于安格瑞拉,后來由于校方沒錢維護湖邊生態了,就還給了赤壺鎮。很可惜,那本是一個絕佳的實驗基地。”小媛無奈地聳聳肩,抬手向南校區校門口鐘樓上的守衛示意,“我帶你去見執行校長兼教務處主任圣明比西長老,看看怎么處理。”
雕花鐵門吱啦啦打開,可是小媛似乎并不屑于走路,揮舞著發簪魔杖在虛空中游龍一般走筆,破開了籠罩在校區上空的咒語。為了防止附近村鎮不懂規矩、濫用魔法的閑人從空中飛來教學區叨擾,給校區上封禁是每個魔法學院的共識,就連夜安河之前就讀的號稱全魔界最差的辛德記學院,都東施效顰給校區掛了好幾層保護罩。
魔杖落下的時候小媛主動拉住了夜安河的胳膊,他只覺得腳下一輕,仿佛一只點水的蜻蜓,借了下力便飛躍了高聳的圍墻。
這是他第一次全面地俯瞰安格瑞拉。
首先映入眼簾的,同樣也是最奪人眼球的,是位于北校區西北角的一個尖尖頂的小城堡,門口兩棵巨型的欒木芯燃燒著熾烈的白光,映得那一片草地亮如白晝。城堡頂樓燈火通明,透過窗格隱約可見人影攢動,還有炸裂的勁歌徐徐傳來。
“那是檳湖府,也是四年級的學府,今晚是他們的畢業舞會。”
小媛導游饒有興致地帶著夜安河在北校區上空轉圈。
檳湖府蓋在一個小山坡上,循著門前那片如茵的草地往東南延伸,就到了校區正中心,一面被蘑菇頂小屋和井井有條的花架包圍的湖正蕩漾著粼粼的波光。小湖幾乎是個正圓形,大概有百來平米,很像一面可愛的鏡子。蘑菇頂小屋好像籠罩著一層五彩斑斕的微光,夜安河看不太清,只覺得那層彩霧就像是蘑菇飄散的孢子。
“檳湖府前面的湖就是檳湖,連通著外面的冰梅湖。旁邊造型奇特的建筑叫做蘑菇房,里面有地下通道通往礦石營,你主攻魔晶石課系,沒事的時候都會跑到地下室去開采魔晶石。花架里栽種的都是藥草。”
“看到那個亭子了嗎?”小媛指著那個位于檳湖和校門之間的棚子,“那是魔靈驛站。學校現在實行半封閉管理,學生的相當一部分對外交流都需要依靠魔靈。”小媛繼續介紹著。
檳湖府南邊,貼著校區西墻,依次是三年級的濟林府與二年級的靈寧府,它倆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唯一出挑的大概就是靈寧府的外墻涂了一層彩漆,畫的是一幅生機勃勃的春景。一年級的葫蘆府自成一派,建在校區東北角,而且比其他三個城堡都大一圈。
“因為一年級收的新生比較多,等到二年級的時候,考試就會刷掉一半。”
葫蘆府南邊,貼著東墻角,依次是一座類似于競技場的體育館和一座建筑風格迥異的天文館。除此之外,還有一座兩層高的圖書館巍峨矗立在校區的正北方,巨大的招牌上寫著“安格瑞拉”幾個大字。以上幾座主要的建筑貼著西、北、東三面圍墻而建,將檳湖和驛站包圍其中。
俯瞰結束,現在他們飛回了南校區,雙雙落在辦公樓的樓頂。
從外面看,南校區似乎只有一排平平無奇的三層小樓,越過樓頂才發現后面藏了一座巨大的花園,有山有水,蔥郁的林木在小徑間肆意生長,花香層疊交雜,在浩瀚無邊的夜色里彌漫。
“這是圣明比西長老的值班室。”小媛邊說邊推開了閣樓的小門,“明天有畢業典禮歡送儀式,將會是安格瑞拉最熱鬧的一天,比元日都熱鬧!你可以去主校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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裊裊茶香氤氳在這間巴掌大的值班室里,夜安河首先看到了那扇直面北校區的巨大落地窗和窗下的一把紅木椅子,椅子面前的小方桌上擺著半盞茶,未過濾干凈的碎茶葉沉在杯底,隨著三個人相繼落座而有規律地震顫。
茶還是溫的,上一位客人沒有走很久。
“香吧?這可是上好的霧藤山茶,就這么一小把能賣到三百瑟里爾。”
瑟里爾是魔界通用的貨幣,一瑟里爾能買一大杯露酒。魔界的釀造工藝還在起步階段,這些酒飲的口感和味道都很粗劣,要想喝到魔界的好酒只能去酒都花瑪卓依,一杯花瑪卓依特產的火雞酒差不多能賣到三百瑟里爾。夜安河對酒水略知一二,但不懂茶,只順著點了點頭。
圣明比西在他對面坐下,似是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然后揮著魔杖將茶水倒進了身旁的盆栽里,又指揮著給他斟了一杯新茶。圣明比西應該是魔界知名度最高的長老了,雖然不怎么拋頭露面,但是實力在國祭壇絕對排得到前三。
夜安河停滯的記憶里尚不知道他被安格瑞拉聘請當了教務處主任,但是他和小媛長老是至交的消息還是有所耳聞的。小媛曾經周游三界弄錯了時間線,導致樣貌永遠定格在了不會衰老的青春年紀,并且憑借這段奇遇成功練出了易容咒與異形咒,也因此成功躋身國祭壇。
他深深吸了口氣。初遇長老,他本該激動興奮、小心翼翼卻又忍不住多看幾眼這般偉人,可是突如其來的失憶讓他沒了仰慕什么的心情。他現在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闊別游戲五年然后重新打開存檔的老玩家,以絕對平等的好奇心態來審視周遭靜止或變化了的一切,看看蒙塵的這五年里這個世界有沒有增添或者消弭什么事物,并且隱隱期待著能夠從這些細微之處挖掘出自己記憶的輪廓。
“別天天惦記著你那幾個沒攻破的課題啦,你沒發現什么異樣嗎?”小媛一改和顏悅色,換了副教訓不聽話學生的語氣,突然質問圣明比西。
“嗯?什么?不就是安河回來了嗎?”圣明比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一手捧起一個厚厚的冊子翻閱,一手在紙上涂涂畫畫,好像在計算什么。
“看見了吧,這么個遲鈍的老頭,就是你四年級的魔咒課教授。你到底是怎么掛了他的課的,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小媛微微嘆了口氣。
這下輪到夜安河和圣明比西同時皺了皺眉頭。前者是沒想到自己除了延畢之外居然還掛過科,后者則終于推測出來發生了什么怪事。
“朗讀一下你的戰績。”小媛發簪一揮,學生時代的噩夢——成績單就從身側的紅木書架上飛了出來。夜安河看到自己的大頭照貼在左上角,畫框里的小男孩和自己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眉目間多了幾分青澀,大概就是因為“駐顏”,自己才沒有及時發現失憶的事故。
“先說點你小時候就知道的事。國禁壇國祭壇名單在之后的五年里沒有發生變化,不過龍亭為了防止大家尸位素餐,允許長老們自主開辟副業,我們這些閑不住的人就跑來了安格瑞拉教書。”
國祭壇和國禁壇匯集了魔界最頂尖的二十四個人,旗下各位長老都是頂級的神圣使,構成了整個魔界的“定海神針”。五年前的流言都說羅普是二十四人之首,說他是個兇神惡煞的干瘦老頭,脾氣賊差,現在年紀大了不知道趴在哪里,但國祭壇的名單上始終掛著他的名字。
“安格瑞拉這邊一共有四位國祭壇長老,圣明比西教四年級的魔咒課,靈迪芬基教你們與星地壇相關的高階傳送,羅普…羅普退休了吧,我記得他現在好像是冰梅湖的守衛。”
夜安河一邊聽著,一邊循著望去,首先看到了一連串鮮紅的滿分A+,對應的都是魔晶石系課程;其次魔靈飼養、靈迪芬基長老的天文學系課程也取得了普遍A的好成績,但是藥學課和主干、重中之重、立身之本的魔咒法陣課全綠得一塌糊涂。是自己確實基礎奇差無比,還是眼高手低,夜安河不禁對失憶前的自己產生了一些懷疑。
此時小媛已經三言兩句跟圣明比西介紹完了夜安河的倒霉經歷,圣明比西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架勢,鋼筆在草紙上飛速劃拉著密密麻麻的算式和區域地圖,直到夜安河把自己定印成冊的過往都翻完了,他才長長吐了口氣,輕輕叩了叩書脊,這一看就屬于長老級機密的冊子就從善如流地從樓梯間飛了下去。
“幽異術確實會對記憶造成影響,在目前的研究中尚無應對的辦法。”他很敷衍地對他的遭遇表示了惋惜,“不過安河你也不用太過擔心,魔法是你骨子里的東西,只要激活了就不會消失,頂多隨著失憶暫且沉寂。只要你在學校里多走走看看、練習練習,不出三個月,魔力全部都會找回來。”
“這些廢話用得著你說!失憶的人會忘記怎么吃飯走路嗎?”小媛惡狠狠嗔了他一句,“他忘記的是生活,是人生中最寶貴的無法重演的校園生活!安格瑞拉這么好的學校,有這么多優秀的青年才子俊男靚女們,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是一筆多么寶貴的財富啊!就這么生生忘記了,敢情失憶的不是你!”
夜安河聽著這話總有種“我恨你是塊木頭”的味道,不由得抬起了頭,想從兩人的微表情變化中分析出來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小秘密。但是圣明比西似乎就是個木頭,像一只行動遲緩、呆頭呆腦的大鵝,被小媛動氣罵了一頓,依舊神色淡漠魂飛天外,有點過分木訥和泯然眾人。
“如果你真的經歷過什么愛之入骨或者恨之入骨的事情,也一定會想起來。”圣明比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補了句姑且算是安慰的話。屋子里沉寂下來,頂樓夏夜的風聲聒噪起來,夜安河注意到小媛也開始走神了,眉頭緊鎖,煩悶程度讓他懷疑她是不是一晚上把一輩子的眉都皺完了。
“時候不早了,你們是疊行陣過來的吧,很消耗魔力,早些休息。”圣明比西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如果你們是來找我求助的,很抱歉,我確實幫不了你。幽異術是來自異界的能量,魔法無法干涉,自求多福吧,安河。”
他空洞了一宿的眼眶終于凝出了一道精芒,直直釘在夜安河身上,那一瞬間他終于感受到了配得上國祭壇首屈一指長老威名的威壓。夜安河的心里暗了暗,與此同時也升騰出了一點躍躍欲試的復雜情感。
根據小媛的情報,自己雖然部分主干課“不盡如人意”,但是由于綜合實力出眾,最終還是獲得了保送升學的名額。他覺得自己在校園內外一定是什么名聲大噪的傳奇人物,或者做了什么出類拔萃令眾人刮目相看的壯舉,才能夠凌駕于校規之上,收獲這般戲劇化的嘉獎;而如果沒有失憶這場變故,自己的未來,又究竟會走到哪個節點呢?
“我有點事情要處理,沒時間照顧你了。這是你的校園卡,憑借這個可以隨意出入主校區。”
小媛一邊說著,一邊揮著魔杖自虛空中輕輕一點,一張鑲著金邊的黑卡就從門縫里扎了進來。“你的行李不是掉進河里了嗎,這是你攜帶的唯一一件與學校相關的東西,你作為學生的身份證明。每個學生的身份卡都由魔靈們驗證過了,一人一卡,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卡片的賦能咒語,我的等級高,可以越過你的許可把它召喚出來。你把一切都忘啦,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慢慢考古吧!”
話音落下的時候小媛似乎想做個鬼臉,但生生憋了回去。能夠成為長老,小媛的閱歷和能力遠非常人所能想象比擬,可是有點天然呆的言行舉止又總讓夜安河幻覺她就是個大不了多少的鄰家姐姐。
小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逗留,風也似的推門離開了。圣明比西用他中規中矩的桃木枝子魔杖整理著辦公室,似乎沒興趣搭理他。夜安河只好有些尷尬地告別退了出去,靠在閣樓的外墻上,沐浴著房頂清甜的空氣和閃爍星光,思考著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