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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洗漱，隨意抓了下頭發，猶豫了一下還是披上了那件招風的斗篷，夜安河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從宿舍出來，徑直下到樓下的餐廳。

檳湖府里居住著四年級生和部分留校實習的五年級生——當然也有夜安河這出類拔萃的六年級生，一樓是教室、自習室和小型商業街，二樓旋轉餐廳和活動室，三樓學生寢室和休息室，四樓是人人羨艷的宴會廳，每個年級的起居學習都在自己的城堡里，本年級的學生不得亂串其他城堡。

走廊上稀稀落落的人，行色匆匆，甚至沒人多瞟一眼他的斗篷。

但是夜安河不急不慢地多看了他們好幾眼。今天有畢業聯歡會，夜安河不清楚具體的流程，不過這些人好像都在收拾行李搬家。旋轉樓梯直通第一餐廳，在拐角處他和一個戴著胸牌的二年級生擦肩而過，后者背著手氣定神閑地拾級而上，宛如一個受邀參觀檳湖府的大領導。

說來也怪，校規規定只有本年級的人才能通過檳湖府的門禁，落雁和這個二年級的后輩緣何能在檳湖府的廊間出沒？

檳湖府的學生餐廳仿迢都風格裝潢，一眼掃過去都是黑白灰色調，一座巨大的雀靈冰雕聳立在大廳正中央，羽翼間夾著當季新品和招牌套餐的宣傳冊。落雁正坐在餐廳一角翻看菜單，招待的雀靈畢恭畢敬候在一旁，落雁每報一個菜名這個乖巧的小家伙就會在空中點點頭。

“來兩碗炸醬面，兩碗藍莓山藥，再來點酒……呦哥你來啦！我在想你要是多喝點酒燒燒腦子，會不會就恢復記憶了……”

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夜安河的上一頓飯還是在摹云東南角的椰子客棧，但是他現在什么胃口也沒有。

“一碗清湯面就可以了?！?/p>

“你居然拒絕了藍莓山藥？你不是最喜歡吃這些甜兮兮的東西嗎？”

夜安河一愣。他喜歡甜食？在椰子客棧蘇醒后他每天都吃些清湯寡水，拒絕糖拒絕鹽不敢吃辣，口味極其清淡，店長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隱晦地表達對大廚廚藝的不滿。不過夜安河幫工的時候確實很會做飯，那位資歷深厚的大廚最終還是放下芥蒂由衷贊嘆了兩句。

“嗨，也正常，人在遭遇重大變故之后不一定會覺醒什么奇怪的屬性，沒品味的家伙。”落雁指揮雀靈把清湯面使勁推到對面，夜安河落座時她已經抱著自己的碗吃了一嘴的醬汁，像是嘴邊長了一圈胡子。

果真美女不管怎么糟蹋自己的臉都是美女。夜安河暗暗地想。

剛挑出來兩截小蔥，一小隊走路帶風的學生就刷刷圍坐到了他們旁邊的桌子，花果香和煙草味混雜在一起衍生出了一股不怎么友好的味道，落雁狠狠地把山藥攪成一團漿糊。為首的瘦高男生剪了個精致的小狼尾，一枚不起眼但做工精良的綠豆莢發夾別住了劉海，穿著板正的西裝，好像即將要去參加什么重大會議的學生代表。夜安河被他吸引住的原因是他從坐下到動筷子之間從未向這邊多看一眼，而他的朋友們的目光似乎都長在了落雁身上。夜安河連帶著也成了焦點，被眾人盯得渾身發毛。

“這幫人就是魔法團的頭頭們?！甭溲汔碌魞筛鏃l，伸長脖子探過來，小聲說道，“魔法團就是安格瑞拉的學生會，老大是辛蘭，沒來，那個高個兒叫楊辭，是二把手。他倆是畢業生了，都準備留校實習，剩下三個是跟著混學分混上來的低年級生?！?/p>

幾乎管理著整個安格瑞拉校園內學生工作的偌大一個魔法團，被落雁說出來就好像是什么悍匪窩窩似的。

雀靈遲遲不來給隔壁桌上菜，他們便就著下酒菜聊起天來。夜安河面上在安靜吃著最便宜的白水煮面，其實已經豎起耳朵來，偷聽他們關于昨夜畢業舞會的八卦。

一個每每看向落雁就滿眼仰慕的大嗓門男生對舞會的配餐和選曲給出了“看得出很努力但還是有待提高”的苛刻評價，一個每每看向夜安河就滿眼仰慕的大嗓門女生分享了學長主動邀請自己跳舞時的激動心情并肯定了他的眼光，最后一個一邊發呆一邊呵呵傻樂的微胖男生在喃喃自語暢想今晚和女朋友約會時應該穿什么衣服。小狼尾幾乎不說話，他只是撐著頭望向窗外，神色有些憂郁。

“這頓飯就先這么算了，但是你還欠我一頓大餐，別想毀約！”落雁飛速結束了進食，從貼身的小企鵝背包里摸出來紙巾擦了擦嘴，“哦不對，哥你是不是忘干凈了……總之就是，我成功考過了魔法師二級證書，你之前答應過我要請我吃飯的。正好今晚有畢業花車，咱看完了就去禮堂吃大餐！”

落雁甩出來一個真偽莫辨的“答應過我”。魔法師資格證是幾乎每個魔界人都要考的東西，從低到高依次是一二三四五級魔法師、魔法使、神圣使，神圣使級別就有機會競爭國禁壇國祭壇長老的位子了。這是個延續了很久的傳統，夜安河的父母分別是四級五級魔法師，夜安河來上學的時候也曾立下“以四級魔法師身份畢業”的豪言壯志。

這個目標有沒有實現呢？

“畢業花車？”

隔壁桌那個一直在喋喋不休的男生終于抓住了機會切入話題，他看向落雁的目光如此熱切，夜安河覺得在他們離開之前這小子一定會找機會要到落雁的聯系方式。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遮不掩直直投向了已經起身準備離開的落雁身上。夜安河正在收拾桌子，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手里的工作。

“同學你好，我是魔法團外聯部部長小紅蘿卜頭，叫我蘿卜頭就行。今晚的畢業聯歡會由魔法團各個部門共同協力舉辦，如果你有任何問題或者需求，歡迎隨時咨詢。這是我的名片。”

蘿卜頭正了正領帶，掛出一個熱情似火的微笑。這是個身高直沖一米九、體型比較健碩的男生，校服隱隱勾勒出胸腹的弧線，眉眼深邃，大概是花瑪卓依那邊的人。他呈上來自己的學生卡，落雁云淡風輕掃了一眼，并沒有接過。

夜安河卻注意到卡片左上角有一排復雜的符號?？臻g系咒語，無論是傳送人、物品還是聲音，都需要用以定位的坐標，由每個人的信標符和相對位置的坐標系構成。信標符咒文會在受教育階段由校方測定，也就是這一行標記在學生卡上的符文，而位置坐標則需要施咒者臨場計算，越是高階的空間系咒語計算量越大，召喚威力更加巨大的法陣時為了維持空間能量的穩定，往往需要魔晶石輔助布陣，因此高階空間系咒語是個燒腦又燒錢的活計。

“記住啦。”落雁歪了歪頭，“相信我的記憶力?！?/p>

夜安河看了眼蘿卜頭，后者目光中的歡喜已經沖破了含蓄內斂的偽裝，嘴角都快飛到天上去了。

“你們都是魔法團的吧，我男朋友叫拾鷹，準三年級，也想加入魔法團。麻煩學長照顧下嘍。”她沖著蘿卜頭粲然一笑。

夜安河再看向蘿卜頭，后者還沒反應過來，但是桌子另一端的女生已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蘿卜頭緊接著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盯著夜安河。

“這位是我哥夜安河，你們的六年級學長?！甭溲闾吡颂咝∑ば?，“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祝大家聚餐愉快！”

她捋了下頭發，不再逗留，腳步輕快揚長而去，餐廳里寥寥無幾的人全都齊刷刷擰過頭去目送這位漂亮的小美女離開。夜安河匱乏的語言系統里只能找出“漂亮”這一個形容詞，落雁的五官無可挑剔，可是卻沒有什么人之為人的生氣——失憶后夜安河對于周遭的一切都分外敏感。

她就像是從精工細作的畫幅中走出來的游靈，她降臨時宛若驚鴻，離開后卻不留一絲痕跡。

她或許真的是一片虛影。失憶后的幾場相遇，夜安河恬不知恥地默認了自己是云優男朋友的身份，卻從始至終也不相信落雁和自己有什么親密關系的瓜葛。他有這樣一種預感，如果老玩家回歸存檔故地重游需要一個NPC帶領著慢慢摸清主線任務，那么落雁大概會在他走出新手村的那一刻干凈利落地消失不見。

大廳里鴉雀無聲，夜安河雖然還沒想好該干什么，但沒有時間給他浪費。他正準備離開，一雙厚實的大手忽然攬住了他的脖子，繼自來熟的表妹橫空出世之后，又一桌自來熟的學弟學妹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嘿學長，介意來聊聊天嗎？”蘿卜頭剛才豪言壯語的時候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現在落雁走了，他也卸下了營業聲線，換了帶著花瑪卓依口音的家鄉話。

“來來來坐坐坐，給學長介紹一下。辛蘭姐和楊哥您應該知道，我們這些都是小字輩，我是蘿卜頭，這位是魔法團事務部部長可可，這個是后勤部部長墨苗，他倆龍鳳胎，親姐弟?！?/p>

夜安河這才發現可可墨苗的眉眼是如此相似，只不過可可精瘦墨苗微胖。可可剛才笑蘿卜頭泡美女學妹的夢想破滅時笑得起勁，現在反而通紅了臉，低著頭小口小口啜飲著蛋湯。話也不多的墨苗倒是精神頭十足，一邊聽蘿卜頭大放厥詞，一邊默默地把姍姍來遲的涮菜整備好，還給夜安河備了一副碗筷。

楊辭挪了挪身位讓夜安河坐下，依舊沒什么表情。

蘿卜頭訕笑著給夜安河加了下湯，“以后，夜學長就是我哥，您妹妹就是我妹……學妹！哥，介意留個聯系方式嗎？”

“就你會獻殷勤。”

見蘿卜頭那點小心思原形畢現，可可小聲嗆了一句。

“什么叫獻殷勤，這可是學長，學長的經驗可比后輩多多了。再說了，你應該比我更想要學長的聯系……”

“住嘴！”可可又羞又惱，揚起筷子就要去打他，蘿卜頭趕緊縮到夜安河背后，還不忘吃吃嘲笑兩聲。可可的筷子懸停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墨苗從桌子底下替姐姐踢了蘿卜頭兩腳。

也許是這個組合的風氣確實有點像見人就稱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山匪窩窩，夜安河的心態也逐漸放松下來。剛清醒時他繃緊了弦四處刺探有什么能夠幫助恢復記憶的情報，仿若一只受驚的刺猬，現在倒像個慵懶躺在北疆浮冰上隨波逐流的海豹了。

他寬慰地摸出自己的學生卡，剛緩下來的神“刷”一下又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