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誰先邁出的第一步,三言兩句講完自己的經歷后,他們已經并肩離開了咖啡廳。圖書館閱覽區和學習區要求安靜,但是魔法需要實踐出真知,大家也默許了練習咒語的呢喃低誦和設計法陣的雜音,兩個人就在斷斷續續的用很低的氣聲說話。
“我要去買根魔杖。”在樓梯扶手邊,夜安河指了指東館。
“是要換新魔杖嗎?我和那位奶奶熟,我可以給你砍砍價!”辛蘭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這是這一次相遇中辛蘭第一次直視自己的眼睛,雖然很快又避開了目光,略顯局促地理了理頭發,想要補充點什么,張了張嘴,又咽了下去。夜安河覺得不應該回絕這份好意,道謝,和辛蘭繼續走著。
談話間,那個童話小鎮一般喜氣洋洋的小店就出現在了他面前。
終于在學校的公共場所見到真人了,對面的咖啡廳里甚至都是南瓜魔靈在磨手沖咖啡。小店的老板是個童心未泯的老太太,拄著一根大拐杖,剛把一個買了一件新校服的學長送走。圖書館的小店不同于每個年級學府的百貨超市,售賣的都是魔法相關的用具,比如掛了一整面墻的奇形怪狀的魔杖、存儲魔草和魔晶石的儀器設備、高仿魔法使長袍,甚至還有安格瑞拉的周邊文具。這些嚴肅的物品分門別類擺放在掛滿了紅燈籠、紙雕和“年年有余”掛件的小屋子里,別具一番違和的美。
“奶奶,我來看您了!”辛蘭快步上前擁抱她。老太太正在吃泡泡糖,拍了拍辛蘭的肩膀,然后沖著夜安河吹了個大泡泡。
“蘭蘭啊,你來的正好,我有個儀器被學生弄壞了,你來幫我看看。”老太太顫顫巍巍引著辛蘭向里走,夜安河這才發現那里有一道向上的樓梯。圖書館有三層?不應該啊,就是兩層,他也不記得頂上有個凸出的小屋子。這時老太太才想到這還有個人,轉過頭來,“你是辛蘭的朋友吧,你先隨便看著,待會我下來結賬。可不許偷跑哦!”
于是他便開始審視這面密密麻麻的魔杖墻。魔杖只是咒語的載體,沒什么單獨的價值,盡管這面墻上不乏有鈴鐺、卷軸、瓶罐、大蔥模型、玩偶等魔“杖”,但占了最多版面的還是最傳統的木制魔杖,其中以瑰陽木為最佳導體,可以把魔力在傳輸過程中的損耗降到最小。但是瑰陽木魔杖實乃天價,就算介紹牌寫的再誘人,夜安河也無福消受。
剩下小半面墻上掛著“性價比較高店長推薦”的石質魔杖,其中有些是用賦能類魔晶石打造而成,好像可以把什么咒語放進去,夜安河不懂。恰在此時老太太和辛蘭從柜臺下面鉆了出來。辛蘭撲了撲身上的灰塵,老太太一個勁抓著她的手道謝,她只得回頭尷尬地看著夜安河。
“就拿這一根吧。”夜安河指指那根底部渾圓但尖端鋒利、像一把小刀的墨石魔杖。他喜歡那種仿佛能把一切吸走的黑色,凝視著它的時候仿佛在凝視一池深淵。
暈乎的時候可以提神,看幾眼就后脊背拔涼。
“墨石?”辛蘭面露難色,“墨石的魔阻很強,如果沒有充沛的魔力,不建議……不過它的空間相性很好,和瑰陽木有極強的共鳴作用,配合起來使用的話會有非常好的正面效果。”
聽到前半截話的時候他尚且有放棄的念頭,可是一聽到什么相性什么共鳴,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現在對一切能產生聯系的事物都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好像當他拿著這根墨石魔杖的時候,那個女孩就會拿著瑰陽木魔杖出現在他面前。
這太不理智了。但是他搖了搖頭,依舊選擇了墨石。
結賬的時候他隨口問了句樓上在賣什么,因為他看到有個“請向上走”的告示牌。辛蘭“噗嗤”笑了一下:“樓上是專修部的圖書室,有很多專業性比較強的書,不是小賣店了……咦,學長是不是不知道樓上的秘密?”
“秘密?”夜安河疑惑地仰頭看著那道樓梯通向黑洞洞的樓上。
“跟我來吧!”辛蘭的聲音也輕快起來。他們前后踏上搖搖欲墜的木質樓梯,眼前越來越黑,直到辛蘭掀開那厚重的門簾后夜安河才得以看清眼前的震撼光景。
沒錯,從外面看,圖書館確實只有兩層,因為第三層是隱形的!
“你知道凡間,凡間的監護站是唯一可以使用魔法的地方,離開了監護站,魔力就會在血液中沉寂、無法激發。但是大家都想在凡間盡可能多的享受到魔界的便利,所以就開發出了隱形咒,在不驚動人類的情況下對監護站進行擴建。你知道意大利的威尼斯嗎?那里有凡間最大的監護站,從外面看就是普普通通的河道,但是水下藏著一個村鎮那么大的海底樂園。”
“如果有人游泳或者船……”
“沒關系,”辛蘭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問,“魔界和凡間畢竟不屬于同一時空,凡間的物體無法觸摸到異質空間,就像穿過空氣一樣直接穿過去了,不會撞到的。但是如果不用隱形咒包裝一下的話他們能夠看到,那會引起慌亂的。而且監護站是魔界在凡間的延伸,延伸的范圍由星地壇的魔力決定,如果一味的擴建超越了星地壇所能承受的閾值,超出的部分就會塌縮,帶來不小的能量波動,甚至會引發地震。”
沒錯,星地壇,就是他眼前這個巨大的藍色水晶球,漂浮在淺淺的水池里,兀自旋轉著。但是湊近了才發現這是個假的模型,除了表面的光芒黯淡了幾分,足以以假亂真。他在椰子客棧見過真的星地壇,每天都有人從那個池子里冒出來,自己的真實情況,大概就是從那里出來的。
“對星地壇的研究是一門很重要的課程,所以我們就模擬凡間的監護站的樣子,把圖書館三樓用隱形咒包裝起來,放置一個假的星地壇,造出一點身臨其境的感覺。不過每年總有學生忘記這里還有層樓,在天上飛的時候會一頭撞到墻上,哈哈,安…夜安河你也一定要記住,這里不是異質空間,這層樓是真實存在的。”
“為什么是假的?”
這話問完他就覺得應該加工一下。他當然知道星地壇不是隨隨便便就有資格建造的,他只是覺得安格瑞拉這么重要一個學府,應該會有星地壇。
“真的星地壇在冰梅湖北岸,赤壺鎮。”辛蘭領會到了他的意思,“校內有兩個假星地壇,一個在這,一個在天文館。去凡間需要在水晶球上寫下公式和坐標,然后把代表你身份的漂流瓶扔進池子里,而假的和真的之間的唯一區別,就差一道需要女王陛下批準的啟動程序。所以在這里不管怎么亂寫亂畫扔瓶子都沒關系,缺了最關鍵的東西,不會真的穿越走的。”
“啟動程序是什么?”
“最高機密,畢竟時空穿越不是小事。”
好的,到這里就可以了,夜安河的記憶拼圖又回來了一角。從看到星地壇的第一眼起他就開始頭疼起來,沉寂的記憶如噴泉般奔涌而出,霸占了他的大腦。在椰子客棧時他只覺得這個能把自己搞失憶的玩意很神奇,現在面對著此情此景,面對著一個假的模型他反而想起來了真的記憶,因為他的某一段人生,就曾在凡間,一個被隱形咒保護起來的魔方路老圖書館里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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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快走,凍死了。”
縮在高領毛衣里的女孩低聲呵斥著,推著他走進店里。這是哪里,他不記得了,只嗅得海水的腥咸,聽得海浪濤聲陣陣。店里灰撲撲的,門和窗子都蒙了一層土,整個屋子里昏沉沉的,幾本翻爛了的書橫七豎八在架子上,試圖證明這是一家書店。
魔方路老圖書館,他想起了這個名字。很久很久之前它是這座城市唯一的圖書館,但沒有跟上飛速狂奔的時代步伐,如今這座小城有了更干凈整潔、藏書量更豐富的大圖書館,只留下這位“老人”帶著一個“老”字在這條街的盡頭茍延殘喘。里面的書很久沒有更新了,唯一新鮮的東西就是每周賣的報紙,但是紙媒時代式微也沒多少人來買報了,總而言之,這是個門可羅雀的舊書店。
但它還有另一個身份:魔界在這座小城的監護站。
一座最最普通的四線城市,他現在想起來了,叫“霧徹”。魔界和凡間的聯系之緊密,是每個三四線小城市都有一座星地壇的程度,所以大家來凡間巡游時一般都會選擇大城市落腳,很少有人會來到這樣一座平平無奇的海濱小城。
“木合秋,菲菲姐呢?”
老館長原名木合秋,是魔界人,定居凡間后化名為董樂;他的孫女董菲菲是人魔混血,但是魔法離開了監護站也就失效了,混血也沒什么意義。菲菲將近三十歲了卻從未去過魔界,這世間竟然有人對魔法毫無興趣,真是令人嘖嘖稱奇。
“加班寫策劃案。她昨天被領導罵了一頓,沒事別惹她。”木合秋是個脾氣很差的老頭,菲菲也遺傳了他的臭脾氣,動不動就大發雷霆。老人把假牙拿出來沖了沖,塞回嘴里:“去樓上吧,別在這煩我。”
那節樓梯就像剛才看到的樓梯一樣黢黑,盤旋而上,唯一不同的是那個女孩拉著他的手。她的手冰涼,夜安河護在掌心給她捂暖。
一模一樣的厚重門簾,掀開,一模一樣的布置,正中央的星地壇光芒黯淡,書架遍布整層樓。唯一的區別就是監護站里的星地壇是真的,由于平時來到這里的魔界人比較少,蒙了很久的灰塵,所以看起來像個沒有生命的模型。
“哎,你說……那個人會不會真的是菲菲姐的男朋友啊?”
她突然回頭,本該看得清清楚楚的臉卻依舊蒙著霧。
“我今晚想請菲菲姐吃飯!吃東北菜,大鍋做飯,好吃。”她繼續說著,撒開他的手,跑到一個書架后面,“停止磨蹭,時間很寶貴。”
是的,他們只有一上午的時間,下午又要繼續寫無窮無盡的寒假作業。這一上午是他們約定好溫習魔法的時間,雷打不動,排除萬難也要來監護站復習、進修,防止荒廢。他看不清女孩在看什么書,但是他看到了自己手里的那本:
《高階攻防術(下)》
“我覺得不像假的,撞見好幾次了。”記憶里的夜安河冷不丁來了一句。
“我就說嘛,嘖嘖,看來我又多了一家喜酒喝了……”她忽然探過身子來,提高了聲調,拉長了音調,“我什么時候能喝到你的喜酒啊?”
她放肆笑著跑開了,就像元日那天在家里那樣肆無忌憚,而樓下也傳來了老人不耐煩的刻意的咳嗽聲,一如那天打開臥室門一臉憤怒的菲菲……